第13章 白鷺洲(二)(第2/2頁)

白梨才不中他的套,立刻擺手:“我不會下棋。”

薛瓊樓拈著棋,棋子在手中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如昆山玉碎:“沒關系,你看了三盤,總該摸得清門路吧。”

白梨回頭朝三人眨眨眼。

綾煙煙會意,挨到她身邊:“你放心,我來幫你看著。”

夏軒朝她比了個必勝的手勢,又在脖子上抹了一把,暗示她快刀斬亂麻,硬著頭皮上就行,再不濟還有他墊底。

白梨:“……”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個來濫竽充數的啊。

她這幾天的沙雕人設立得還不明顯嗎?

薛瓊樓將棋罐往前一推,棋子上浮光躍金一閃而過,善解人意道:“不介意的話,九星位,四三三,我可以讓白道友十三子。”

……說人話。

綾煙煙湊過來低聲道:“意思就是把整張棋盤都給你啦。”

白梨:“……”我感覺有受到冒犯。

她沉思半晌,將整只棋罐抱進懷裏,“既然都這樣了,不如索性換種法子。我來擺棋,薛道友來解,若是解開了,就是你贏,我奉上一枚上品青丹,若是沒解開……”

她指了指案角,流水的對手、鐵打的玉牌,靜靜地躺在那,像一枚早已熟透等人采摘的蜜桃。

“這個就歸我了。”

薛瓊樓是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摒棄翩翩風度的,面不改色地一笑:“好。”

滿室寂靜,一時間只有棋子與棋盤相擊的聲音,黑白兩子逐漸布滿棋盤。

“詰棋?”薛瓊樓目光逡巡,忍不住道:“白道友,這是你自己想的?”

“對啊,我自己想的。”白梨頭也不擡,落子不間斷,仿佛爛熟於心。

薛瓊樓的目光越來越奇怪,其余三人也在面面相覷。

沒過多久,白梨將棋罐往前輕輕一放:“好了,下一子就可以解開哦。”

他不住蹙眉:“一子?”

“對啊。”白梨笑得諱莫如深,往軟綿綿的墊背上一靠:“只要下一子。”

薛瓊樓目光凝重地盯著棋盤。雖說此番是為了試探深淺,心懷不軌,但他下棋的時候全神貫注,舉手之間行雲流水,還挺人模狗樣的。

此前三局,對他而言不過形如兒戲,他耐著性子,壓著節奏,陪著對方周旋,孰急孰緩,孰難孰易,都從一步步的走棋中展現得淋漓盡致,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詰棋,又稱死活棋,薛瓊樓是登過玉龍台的薛氏嫡傳,棋藝之道在整座東域內都稱得上出類拔萃,讓死局起死回生不過是手到拈來的事。

現下卻不能從這副棋局中看出一點思路。

綾煙煙也看得摸不著頭腦,但不明覺厲,偷偷戳了戳白梨:“阿梨,能不能給我們透露一二?”

白梨悄悄在她耳邊道:“不行,他會偷聽到的。”

這家夥耳聰目明,奸詐刁滑,千萬不能給他任何作弊的機會。

薛瓊樓擡眼,打量著對面拿手指繞著頭發、滿臉志得意滿的少女,察覺到他的目光,又沖他眯眼一笑,天光流淌在她瑩白的臉上,像一口細膩溫軟的羊奶酪酥。

他沒有糾結過久,投子認輸了,面上也不見任何落敗後的頹色與尷尬,微微笑道:“白道友,到底怎麽解,望告知。”

“其實很簡單,薛道友太拘泥於固定思維了,有時候不用去糾結棋勢死活、棋子廝殺,也不用去糾結棋局是否別有洞天。”白梨將一粒白子補在一個毫不起眼的位置:“你看,就是這樣。”

玉筍一樣的手指,緩緩地沿著白子劃了一圈:“這個棋局裏的黑子是無用的,只要把白子倒過來看就行。”

薛瓊樓移過目光。

他方才執白,白子被黑子圍追堵截,四面楚歌,山窮水盡,縱使有千萬種力挽狂瀾的方法,卻仍是在原地作困獸之鬥。

只看白子……

他目光亮了亮,柳暗花明一般,豁然開朗。

黑子如亂花迷人眼,簇擁著皎潔無暇的白子,不是在與它們廝殺,而是相映成趣,互相成就彼此。

自小便被教導,執棋者需要學會步步緊逼、環環相扣,退一步是為了守株待兔,枕戈待旦,進一步則要摧枯拉朽,斬盡殺絕。

還可以這樣嗎?

不用去糾結棋勢死活、棋子廝殺,而是讓黑白兩子親密無間地依偎在一起,因為白色太過淺淡虛無,所以以黑色為底,讓它們去烘雲托月,烘托出一個工整的字。

這個字是……

薛瓊樓怔然出神,眼底輕輕泛起一陣漣漪。

她擺的這個字,居然是……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