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白鷺洲(一)

長廊深深,斜進一縷殘照,顯得這一條走道古舊又悠遠。

霞光爬在菱花窗欞上,白棉窗紙泛了一層黃,像一張老舊的照片,定格著黃昏的光影。

白梨敲了幾下門都沒回應,不由有些奇怪。

不是說他在客房嗎,怎麽感覺好像沒人。

她只好無功而返,經過雕刻著仙鶴瑞草的欄杆時,拐角處出現一片繡著淺金色鱗紋的雪絲衣擺,像一池波光粼粼的晚波余照。

兩人恰好打了個照面。

白梨有些訝異:“誒?原來你不在房間?”

少年白衣如蝶,側身停住腳步,“找我有何事?”

他像是出門剛回來的樣子,步履從容不迫。

“沒什麽啊,就是……一直待在屋裏太悶了。”白梨揉揉臉,揉出一個微笑的表情:“現在天色還沒晚,不如我們出去走走,一起看晚霞?”攻略任務不能忘啊,好感度刷成負的她就完了。

薛瓊樓打量著她,霞光給少女的碎發鍍上一層瑰麗的色彩,清澈的眼瞳像一塊黑琉璃。他淺笑道:“當然可以。”

但笑意並未抵達眼底,帶著一絲口是心非的敷衍。

白梨並不泄氣,反派的人設就是這樣,面上裝得溫文多禮,心底冷漠如冰。對於漠不關心的人,他進退有度;對於有所企圖的人,他關懷備至;無論對誰,他都表現得彬彬有禮。

長空萬裏,落日似懸金。

雲層間有飛魚和彩雀穿梭而過,落霞在這些小東西身上折射得五光十色,在廣闊天穹下顯出幾分不真實的夢幻感。

白梨雙臂擱在欄杆上,看向身旁迎著霞光而立的少年,“薛道友,你是一個人出來的嗎?”

“嗯?”他疑惑地看過來。

“我是說,你從東域徒步走到中域都是孤身一人嗎?”白梨雙手撐起臉,濃密的眼睫像兩把小扇子,“沒有結交過其他朋友嗎?”

像是沒料到她會這樣問,少年的笑裏卷了一抹倦怠,“認識過幾個,只是萍水相逢而已,後來都分道揚鑣了。”

“還能記得他們叫什麽嗎?”

他扣著欄杆的指節一頓,片刻後才道:“有些記得。”

看樣子是都不記得了。

“這樣子看來,我們好像是你第一波真正意義上的異鄉朋友。”

薛瓊樓低下眼,她矮了一個頭只能仰視,唇角笑渦裏盛著兩汪霞光,“既然是朋友,那我們一路上要相互關照啊。”

他扯起嘴角,“那是自然。”

又在敷衍了,止不定心裏還笑她傻。

白梨嘆了口氣,覺得他就像一塊滑溜溜的冰,找不到一絲裂縫,又好像遺世獨立的瓊枝玉樹,枝頭綴滿了半熟的青果。

看著青澀而無害。

只有白梨知道,他這一路的惡行,罄竹難書。

原著的最後,他身敗名裂,萬劍穿心,一生機關算盡,最終積重難返,自食惡果。現在有多玉樹臨風,結局便有多淒慘狼狽。

白梨突然有些好奇,都說金鱗薛氏是世家大族,為何他出來遊歷,卻是孤身一人呢?

姜別寒是劍宗的大師兄頂梁柱,綾煙煙是道宮的團寵小師妹,只有這個人,好像自始至終都沒有提起過他的親友。

他死的時候,也是孤零零一個人。

身上的血水和天上的雨水交融在一起,擰成成千上萬股潺潺的溪流,朝四面八方流淌,草木根中都浸泡著血水,滲進腥黑的土壤,形成一個巨大的血色漩渦。

像一座簡陋而蒼涼的墳墓。

直到渾身血都流幹了,也沒人過來給他收屍。

只有殘陽施舍了最後一縷瀕死的余暉。

雲海裏溫暖的風撫弄著長長的冠帶,立在風中的少年側臉看過來,鮮活幹凈的眉眼,也像一陣淡淡輕風,掃開了那層血色。

“為何這樣看著我?”

你死得太慘,稍微有點同情你啊。

她殷紅的嘴唇抿起來,唇角兩個小小的笑渦又浮現出來:“薛道友總是在笑,不會累嗎?”

薛瓊樓微微一愣,失聲笑起來:“難道你喜歡對著整天板著一張臉的人說話?”

沒錯啊,寧交真小人,莫惹偽君子。

“整天板著臉不會累,整天笑的話就會很累。”白梨試探著說:“你知道真笑和假笑的區別嗎?”

薛瓊樓安安靜靜地看著她:“比如?”

“真笑和假笑的區別呢,就是真笑是從嘴角蔓延到眼角,層層遞進,像曇花綻放,而假笑是嘴角和眼角一起笑,就像排練了無數次那樣,看著完美無缺,實則到處都是破綻,笑多了會抑郁。”

少女身後鋪了一地霞光,苗條的人影拉得極長。

金烏西沉,薄暮冥冥,天際是一片深沉的藍,從雲層頂部開始漫出淡淡的橘紅、金紅,又在底部堆疊成深紫,最後所有光芒滑入一片霧蒙蒙的鉛灰中。

她正好擋住了這一片鉛灰,好像將整片天空的光芒都收束在她雙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