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應付完百姓, 言尚回到住舍, 一直魂不守舍。因他眼睛成了這樣, 夜裏點不點燈變得不重要, 於是他便坐在黑暗中, 獨自出神。

那個未婚夫,人稱“裴郎君”, 應該就是暮晚搖的未來駙馬, 裴傾了。

言尚心裏在想下午時他從台上下來後, 她過來給他披衣。她的手搭在他後頸上,輕輕地撫一下。她靠在他懷中, 睫毛輕輕地刷過他的脖頸。

他的身體,好像完全記得她。好像她只要靠過來,他還沒反應,他的身體已經先行蘇醒。

言尚又在想更早的時候, 當在山道上和他重逢, 看到他出現,她是用怎樣的眼神看著他。

言尚有些惱如雲書、韓束行這些人,應該早就知道是暮晚搖,可是他們也許是被暮晚搖威脅著, 誰也不告訴他。

他便一直不知道她就在自己身邊。

她站在他身旁,看著他。

越是想這些, 言尚越是感到難過。他一手撐住自己的額頭,懷中那顆心臟,感覺到一陣猛烈的疼痛。他感受到暮晚搖的變化, 換在三年前,她怎麽可能安靜地看著他,卻不過來戲弄他……她變了,長大了,成熟了。

知道什麽可以靠近,什麽不可以靠近。

而這些都是血淋淋的成長代價。

拋卻了下午時認出她時那片刻的激蕩和歡喜,到了晚上,言尚難過的不行,他近乎自我折磨般地想這些。越想便越恨自己,越想越覺得她變得這般安靜成熟,都是他的錯。

如果不是他,她依然活潑愛鬧,依然趾高氣揚……

他一直恨自己出現在暮晚搖生命中,讓她再一次受到人與人情感的傷害。尤其這一晚,他更加恨自己的壞。

當她乍然出現時,比起滿心驚喜更多的,便是言尚對自己的否認和折磨。

所以他更是跟自己強調不要去靠近她,不要再去影響她。

他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去喜歡一個女郎,去動什麽情,得到什麽愛。他最不應該去害暮晚搖傷懷的。而今她有了對她好的裴傾駙馬,他更該遠離她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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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認出了暮晚搖,卻什麽也沒說,只當仍不知道。雲書等人每天為了瞞住他那個人是暮晚搖,便整天辛苦做戲,言尚也不說。

他其實也沒必要說。

因他第二日就得了風寒,發燒發得厲害,病倒了。

暮晚搖和裴傾用早膳時,裴傾跟她說起離開南陽的事。

暮晚搖正在出神,裴傾說了兩遍她才聽到,她道:“不是你要好好看看言尚麽?這才看了兩天,你就不想看了?”

裴傾情緒低迷,自嘲道:“昨日見言二郎雨天祈晴,他在雨裏坐了整整三個時辰,所有百姓都在看著他,殿下也在看他……我便不想再看了。我知道我比不過,再待下去,也許自取其辱。”

他怔然道:“……來之前,我以為他是沽名釣譽,我沒想到他真是這樣的人。”

暮晚搖低頭喝口茶,心想她喜歡過的人,怎麽會不好。

她一直對裴傾很無所謂,她如何努力都對他提不起一絲熱情。她之前總是奇怪自己是怎麽了,又總是時不時地對裴傾覺得厭煩……然而今日裴傾這般誇言尚,暮晚搖竟難得的對裴傾生了點兒高興的心情。

裴傾再次催促暮晚搖和他離開南陽。

暮晚搖心中猶豫,沒說話。

她心裏想自己該離開了,因她昨日為言尚披衣時,她靠近他時,心跳聲比雨聲還大。那是她平靜了三年的心,重新跳得這麽厲害。暮晚搖當時便駭然,怕自己再待下去,對言尚放不開。

她現在還能控制自己,但她真的怕過兩天,她就控制不住。

但是暮晚搖又不願意離開。因為她記掛言尚的眼睛。

看不到他眼睛復明,她心中就會充滿自責。時間過去了三年,她開始回想當初牢獄之災對他身體造成的傷害。她總覺得這其中有自己放任的責任……暮晚搖這般不說話,裴傾心中不禁涼下。

暮晚搖猶豫著:“待我寫封信,找個名醫來這裏,我們便先離開吧……”

裴傾正要高興,侍女秋思噠噠噠地從外跑進來。隔著簾子,秋思緊張道:“娘子,言二郎病倒了。”

暮晚搖一下子便站了起來,於是,也不準備走了,也不準備收拾行李了,暮晚搖被侍女們擁著去看言尚了。裴傾起身,看她走得那麽快,他呆了半天,心中頹然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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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醒來時,覺得自己周身都出了汗。可是他疲累無比,便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只想等緩一緩,再起來去洗浴。

而他便這樣靜靜地躺著。反正睜眼閉眼,在他眼裏都是一片黑。

他不是自暴自棄的人,最近一個月,他已經學會了習慣和黑暗為伍。而且眼睛看不見,其實能讓他靜下心,想更多的事……

言尚便這樣發著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