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第5/6頁)

裴傾這邊,便聽言尚說什麽祈晴、什麽感天動地……裴傾:“言尚瘋了吧?子不語怪力亂神,他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麽?怎能這樣哄騙百姓?”

暮晚搖淡聲:“因為你們的大道理,尋常百姓是聽不懂,也不信的。天晴是老天高興,下雨是老天生氣。收成好是老天賞臉,收成不好是老天懲罰。讀書是窺探上天旨意,不讀書是上天恩惠。

“這就是尋常百姓的想法。

“你現在告訴他們刮風下雨都是日常,不必驚慌。他們會覺得你是妖魔鬼怪,不站在他們的角度為他們想事情。

“所以……言尚才要興教。”

裴傾看向暮晚搖,眼神古怪。他從沒想到一個公主,能有這樣的認知。他說:“殿下如此關心民生……”

暮晚搖:“我不關心。”

她停頓一下,垂眼:“是言尚告訴我的。”

裴傾:“……殿下好似三年來,不曾和他聯系。”

暮晚搖:“他走前給了一道折子。除了建議我如何韜光養晦,還講了他小時候行走江南時的見聞。”

雨水噼裏啪啦,聲震如雷。

裴傾一時心中酸澀,半晌憋出一句:“……但是他就是為了這樣的百姓,背叛了殿下。然而我不會。”

暮晚搖沒吭氣,她眼睛看著那邊百姓們簇擁著言尚去一個方向,便吩咐車夫:“跟去看看。”

裴傾登時心中難受,他本意是讓暮晚搖看言尚的笑話,而今卻是暮晚搖主動要跟去看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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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言尚答應這些百姓,為南陽祈晴。

南陽霖雨,從二月一徑下到了四月。言尚被百姓們圍著,吩咐關閉坊市各門。他安排在南陽位置最正中的地方建置土台,台上置壇及黃幡,眾人禱告以祈天晴。

暮晚搖的馬車停在一家茶舍的門口,見到四面八方,越來越多的百姓圍了過來,都一個個跪在台下,口上念念有詞地祈禱雨停。官吏們如臨大敵,在其中梭巡,最怕這時候有人趁亂鬧事。

百姓們和官吏們發生著沖突,官吏們讓百姓們分散開,或者幹脆回家去,百姓們則吵著要是雨不停怎麽辦,官吏們在害他們。

吵嚷中,他們忽然擡頭,見到言尚被人扶著登上了台。

雨水從四面八方澆灌而來,言尚白袍如雪,被雨打濕,他眼上所蒙的紗帶輕揚,更襯得他蒼白清逸。他立在高台上,就這般坐下,向下方諸人拱手。

言尚道:“我親自於此祈晴,煩請諸位鄉親莫要爭執,恐驚了天意。”

百姓們呆呆地仰頭,看著他們的縣令坐在幡旗下,面容清矍俊美,年輕如斯。他就那般坐在那裏,看著巫師們禱告,看著巫師們戴著面具跳舞。風雨從四方襲來,飛上他早就濕透的衣袍。

他便看著更加瘦,更加清如月光。

他只那般安靜坐著,一言不發。

漸漸的,下方的騷亂平了下去,百姓們肯聽官吏們的安排分散開,不再聚在一起。他們安靜地在下面看著巫師們祈禱天晴,再不亂說話,不亂走來走去。

從天亮到天黑,整整三個時辰。

每當焦慮時,他們擡頭看一眼仍靜坐台上的府君,便重新心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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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個時辰,這裏除了巫師們的禱告聲,除了雨水聲,再聽不到人說話聲。

坐在車中,裴傾看得出神,暮晚搖看得專注。

她坐在車中仰望坐在雨中的他,腦海中驀地想到了嶺南那場雨下,他背誦《碩鼠》時的樣子;又想到當年刑部大牢中,他與她爭執民生……而今她看著他就那般坐在大雨中,陪著這些百姓,幫著這些百姓。

他是那般美好。

他如白鶴,他如珠玉,他是發著光一般的人。他讓人不由自主地仰視他,不由自主地跟隨他。

暮晚搖目光一眨不眨,她囑咐外面的侍女:“去找幹凈的男子衣裳來。”

裴傾猜到了她要做什麽,可是他心中酸澀,自愧無比,根本說不出阻攔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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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巧合,黃昏的時候,雨竟然停了。

百姓們卻不覺得這是巧合,只覺得是他們的府君感動了上蒼,歡呼不已。

言尚被雲書從台上扶下來的時候,全身濕透,滿身冰涼。他顏色蒼白,手都有些顫抖。忽而,他聽到雲書又憋屈、又訝然的聲音:“……娘子!”

言尚擡臉。

暮晚搖由侍女們撐著傘,她手臂搭著一件灰色的兔皮裘衣,向這邊走來。

下一刻,一件裘衣,披在了精疲力盡的言尚身上。

女子溫軟的身體靠近,她踮了腳來為他披上衣裳。她一言不發,呼吸卻拂在他脖頸處,讓言尚出神。她手指按在他後頸,示意他低頭,為他系好領口的帶子。

言尚怔忡,再次聞到她身上熟悉的氣息。他猛然察覺自己身上被披了什麽,當即愕然,覺得如此太過不妥。言尚向後退,卻不妨暮晚搖正踮腳為他系衣帶。他這般一退,當即把她帶得驚呼一聲,被他扯得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