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雨水聲幾乎將外面仆從的聲音遮擋住。

然而斷斷續續的話還是飄入車內, 言尚如同被澆個透心涼。

他靜靠著車壁, 將外面的人與坐在自己身邊的公主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丹陽公主怒不可遏, 質問:“探花郎不是吏部自己指定的麽?為何臨時被頂替?是誰做的?”

仆從答:“是廬陵長公主讓人改的。吏部尚書不好忤逆長公主, 就直接將改好的名單送上了中書省。正是殿下提前與太子殿下打過招呼, 看到名單的時候,太子殿下才覺得不對, 沒有批字。但到底是長公主殿下,太子說做晚輩的,總要給長輩一個面子。”

暮晚搖手指摳著車窗欞子, 語氣冰冷:“那姑姑是把探花郎替換成了誰?”

仆從:“一個叫馮獻遇的白衣書生。這人今年已是科考第四年了, 他攀上了長公主, 殿下最好不要招惹。”

言盡於此, 確定丹陽公主獲得了該知道的訊息, 仆從就撐著傘告退了。

“嘩啦”一聲巨響。

暮晚搖恨恨地關上車窗門。她的馬車依然停在宮門口沒有走, 但騎馬在側的侍從和侍女, 也不敢在這時招惹殿下,問殿下現在去哪裏。

同坐一車, 言尚看去,見暮晚搖眉目間盡是戾氣,將她美艷的面容襯得幾分肅冷兇煞。

她氣得胸脯起伏, 一把將車中小幾上的茶盞杯子全掃了下去。沉重的“咚”聲中,器具被掃在了車中茵褥上,雖沒有摔壞,卻也沒有人將器具撿起。

暮晚搖怒:“什麽馮獻遇, 聽都沒聽過……”

言尚看著她:“我聽過。”

暮晚搖一怔,向他看來。

言尚道:“我剛進太學讀書時,被大士族子弟瞧不起,馮獻遇便為我解過圍。之後一來一往,我們倒成了朋友,我對他頗有些了解。沒想到他能攀上長公主殿下,有這般機遇。”

暮晚搖:“……”

她不可置信:“你說他是朋友?是朋友會搶走本屬於你的東西?我姑姑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比你了解,她可不玩政治,不過喜歡養些美少年。你這位朋友攀上我姑姑,除了賣身,你以為還有什麽其他途徑?

“你以為所有的公主都如我這般好說話麽?”

言尚看著她,默然不語。

暮晚搖發泄了半天,兀自氣得不行,她又將自己的姑姑罵了半天,但她看去,見言尚冷冷淡淡地坐在對面,也不發火,也不寬慰,就聽著她發怒。

暮晚搖瞪他:“你自己到手的功名被人搶走了,你就一點反應也沒有?沒什麽話要說的?”

暮晚搖冷目如冰:“在我這裏,你不求的話,我是永不可能替人出頭的。”

言尚依然靜默。

好一會兒,在暮晚搖將把怒火發到他身上時,他才緩緩道:“此事到了這一步,殿下覺得我能說什麽呢。”

暮晚搖怔住:“……”

言尚看著她:“是該慫恿殿下為我出頭麽?殿下你會麽?為了我得罪長公主殿下,和長公主殿下結仇?我一介庶民,難道我應該作出傷心的樣子,哀求殿下,讓殿下為我去找長公主?”

外頭雨水敲窗,在他沉靜眼睛盯著她時,暮晚搖心臟驟的一縮,有些怔忡。

她的一腔火氣,都為此收斂了一二。

是啊。

言尚算什麽呢?

不過是她在嶺南時認識的一個鄉巴佬。

她在很短的時間被他打動過,但她和言尚都清楚,那不過是氛圍使然,根本算不了什麽。

離開嶺南後,她翻臉不認人,他也從不提過去。他們保持著一種默契,沒有人想打破。

暮晚搖自己都一身麻煩,怎麽會為一個認識了沒幾天的平民出頭?也許她在某方面賞識言尚……然而在權勢面前,那點兒賞識,真的不算什麽。

想到這裏,暮晚搖垂下眼,驀地有些難堪。

她有些狼狽,又有些憋悶的:“我以為你至少會表現出傷心來。”

言尚靜半晌,說:“我還是不用這些情緒左右殿下了。”

暮晚搖垂著目,見他倏地起身。二人的衣料在狹小車間輕微擦過,他起身時,暮晚搖鼻尖再次聞到他身上清雅的降真香……車門打開,潺潺雨絲飄進窗一些。

暮晚搖擡頭,見言尚要下車了。

她忍不住:“言尚!”

言尚回頭,看她。

暮晚搖沉默片刻,四目相對,緊繃的、壓抑的情緒在二人對視的眼波中流動。如同冰山下蘊著火山,他們拼命地克制,不讓那火山迸發而出。

暮晚搖緩緩道:“你如何知道,我便不會為你去找上長公主,為你討個說法呢?”

言尚:“這樣嘛。”

他說:“便是殿下要去,我也是要阻攔的。”

暮晚搖詫異看他。

他微微一笑,聲音輕柔:“殿下你想過麽?太子殿下讓人等在這裏,將明天張榜、今天改名額的事告訴你,便是想讓你出頭,想讓你和長公主鬥。我不知道你們內部有些什麽要得到的,但你在被太子殿下往外推出去,幫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