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3/4頁)

四周沒有半點聲響,只剩走路時裙裾擦過荒草發出的窸窸窣窣之聲。除了婢女手中的幾只燈籠照著腳前的一片地,其余的地方黑漆漆的,只覺長滿了大片大片的雜木。

看得出來,從前這裏是個林子,如今無人照管,樹冠高低相雜連成一片,附近的山石更是頹塌倒地,到處都是萋萋野草。

不過隔著一道墻垣,王府裏竟還有如此一個荒蕪落敗的角落。

婢女漸漸膽怯,幾人縮在了一起,看著都想掉頭回去了,但王妃沒有開口,她們也不敢亂動。

顧名思義,這裏從前應當是用來豢養鷹犬的地方。但這麽多年無主,且地方偏僻,之前王府準備大婚之時想必忽略掉了,未曾清理。

菩珠也疑心方才那個老姆看錯了。

李玄度跑這種鬼地方來做什麽?

她舉目眺望一眼前方,忽見道路的盡頭隱隱飄著一點燈火。

婢女們也瞧見了,愈發害怕。紅兒顫聲道:“鬼火……”

菩珠後背亦開始發毛,卻不願在婢女們面前露怯,壯著膽子又看去,覺著像盞燈籠,遲疑了下,硬著頭皮下令繼續前行,很快到了近前,終於看清楚了,暗暗籲了一口氣。

原來是駱保,提了只燈籠站在路邊,遠遠看去,可不就像一點鬼火飄在空中嗎,倒是憑空被嚇了一跳。

駱保聽到身後動靜,扭頭見是新王妃到了,忙小跑過來見禮:“王妃怎的來了這裏?”他的語氣聽著有些驚詫。

菩珠看他是橫豎不順眼,淡淡地道:“殿下在嗎,我尋他有事。”

駱保低聲道:“殿下在放鷹台上納涼。”說著,指了指道路盡頭的一座高台。

菩珠命婢女們在原地等待,自己提了只八角絹紗如意燈籠,朝著朝高台走去,到了近前,繞過一道坍塌了一半的殘垣,她停了腳步。

遮月的那片烏雲恰遊走而過,月光終於亮了些,灑落鷹台,清冷如水。她看到李玄度竟仰面臥在一道高高的石階之上,階下丟了只酒壺,他的左手壓覆在額上,受傷的右手靜靜地從石階上垂落,仿佛醉後已經睡了過去。

菩珠看著那道身影,踩著沒到自己小腿的荒草,慢慢地靠去,快走到那段石階前時,腳被埋在草下的一塊石頭絆了一下,人打了個趔趄,手中燈籠一時沒拿穩,掉在了地上。

燈籠滅了,腳前變得更加暗。

她嚇一跳,屏住呼吸,緊張地看著前方那道月下的臥影,一時不敢再靠近。

“你來此作甚?回吧。”

片刻之後,階上的那道臥影依然靜靜,但卻傳來了他的聲音。

雖然聲音聽起來十分疏離,但卻足夠鼓勵菩珠繼續前行了。

她走完了那片被荒草埋沒的階庭,腳上的雲頭繡鞋,踩在了通往鷹台的第一道石階上。

石階在月下泛出隱隱的玉色熒光,應是漢白玉砌。

可以想象,當年此處鷹唳犬吠,騶奴往來,何等喧盛,而今終究逃不過落敗,一級一級的階隙之間長滿青苔,落腳膩滑。

菩珠提著裙裾,小心地踩著台階上去,終於來到了李玄度的身旁。

他依然那樣臥著,以臂覆目,未曾動過半分。

夜已深更,白日的秋熱退去,菩珠能清楚地感到自己裙裾的下擺已被草叢裏的露水給打濕了,羅襪也沾漉,潮濕地貼在她雙足的肌膚上,又濕又涼,很不舒服。他身上卻就那件薄薄的直領袍,腳上連襪都無,只趿了雙木屐。

“殿下,更深露重,你也回房歇息吧,你手本就傷了,萬一再受寒,不是小事。”

菩珠蹲坐到了他身下的一級石階上,柔聲地勸。

李玄度沒有動,也沒有答她,依然以臂覆目。

菩珠在心裏整理思路,再次開口:“殿下,方才我不是有心丟下你走的。我向你剖心,你卻不相信我,當時我心情太亂了,又怕強行留下更惹你厭惡,這才無奈先回了。回去後我便反思。是我的錯,我能理解殿下你的顧慮。往後我不會再逼迫你了,我會用我行動向你證明我的誠意……”

菩珠說著說著,視線落在了他的臉上。

淡月朦朧,他露在手臂之下的半張面容仿佛也蒙上了一層寂光。

荒台,野草,頹山,殘階,還有身邊這個臥在石階上仿佛靜靜睡著了的男子,她的新婚郎君……

必是月光作祟,她心裏竟升出了一種她前所未有的愛憐之感,只覺這地方太過荒敗,連鬼都要出來了,不能讓他一個人留下,她非得把他弄回去不可。

鬼使神差一般,她伸出手,試探著,輕輕地握住了他垂在階下的那只傷手。

指尖碰觸到了他的手腕,只覺他皮膚冰冷,仿佛沒有半點活氣。

她心中愛憐更甚。起先本來還膽怯,待發現他一動不動,任由自己握著他的傷手,另只手臂依舊那樣覆目,並無任何的抗拒,頓時受了鼓舞,膽子一下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