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回京

在落陽谷待了半個月後,周顯恩的病情也穩定了下來,回京的日子也到了。

竹林圍下一片樹蔭,細碎的光影在青石小路上擺動。翠鳥啼鳴,在枝頭踩來踩去。秦風駕著馬車,剛剛和謝寧合力將周顯恩扶了上去。

沈玨就站在不遠處,揣著手,纖長的眼睫投下一片扇形的陰影。他仰了仰下巴,忽地開口:“周顯恩,把你夫人借我,單獨說兩句。”

剛要提起裙擺上馬車的謝寧身子一頓,她擡頭瞧了瞧馬車內的周顯恩,目光帶了幾分問詢。

“去吧。”周顯恩隨意地擡了擡手,將頭靠在木窗旁,蒼白的臉帶了幾分暖色的柔光。

謝寧點頭應了一聲,就下了馬車。沈玨站在爬滿了青苔的石階下,背後是搖動的竹影。面上還戴著玄鐵面具,看不清神色。

她又近了些,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她輕聲道:“沈大夫,您找我是有何事麽?”

沈玨瞧著她,答非所問:“你不氣我騙了你?”

那株靈芝早就被他摘下來了,可他還是騙了她上山,而且對周顯恩的病根本沒有任何效果。那日她回來的時候很是狼狽,身上都是擦傷,還一直哭著跟他道歉,說她沒有找到靈芝。

饒是他,那時候都莫名其妙生出了一些負罪感。雖然他的本意並不是想捉弄她。

謝寧沉默了一會兒,復又搖了搖頭:“一開始有些生氣,可後來想想,也許您有您的理由吧。”

好人和壞人她還是分得清的,這位沈大夫雖然規矩多,脾氣也不大好。可他不是個壞人,相反,他應該很在乎周顯恩。那麽在乎朋友的一個人,又怎會是壞人呢?

沈玨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勾唇輕笑了一聲。他忽地擡了擡手,手上提著的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袖囊。

“這是?”謝寧遲疑了一下,有些困惑地瞧著他。

“算是給你的賠禮吧,裏面是一些傷藥,用法都寫了。”見謝寧沒有接,他又往她面前送了送,“收下吧,免得你家那個小心眼的來找我麻煩。”

謝寧推辭不過,只好接下了,她認真地道了謝:“若是下次再來,我給您帶些糕點。”

沈玨將手攏在袖袍下,不置可否。卻在她準備轉身回去時,忽地道:“周顯恩的病並非無藥可救。”

謝寧的步子頓了頓,急忙回過頭,眼中亮起微光,有些緊張地攥緊了手裏的袖囊,斟酌地問道:“您的意思是,將軍他的毒可以去除麽?”

沈玨別過頭,望著竹林裏的翠鳥,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我做了十多年的大夫,見過很多病人。有的人傷在身上,有的人病在心裏。身上的傷好治,心裏的病難醫。”他嘴角勾起一絲無奈的弧度,“周顯恩就是後者,他心裏的病比他身上的毒更嚴重。他不是不能活,是他不想活。”

斑駁的樹影投映在謝寧身上,如雲浮動。好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只是回頭遙遙地望了一眼馬車,車簾半卷,露出他的側顏。

她從未想過周顯恩會有不想活下去的念頭,他每日雖然神色懨懨,閑暇時卻會讀書作畫,品茶飲酒。若是他心情好,還會出去走走。

有時候,她總感覺他似乎有很多事要做。他就算安靜地坐在那兒,她也感覺他好像隨時要走一樣。

“可將軍他平日裏都是好好的。”謝寧抿了抿唇,眉尖兒攏起。

沈玨只是低頭笑了笑:“以後你會慢慢明白的,不是所有的痛苦都得宣泄在臉上。他這個人看似涼薄,其實他就是將身邊的人看得太重了,甚至比他的命還要重,所以才會一直活在愧疚裏。”

他的聲音頓了頓,面具下的神色瞧不清,“我跟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做什麽。只是想告訴你,如果他以後做了什麽混事,你多擔待點。他這個人,就是口是心非,吃軟不吃硬,還有點目中無人,拋開這些,也還能委屈一下和他湊合過下去。”

“將軍他……人很好的。”她低著頭,輕輕道。他是為了救她才加重了病情,這份恩情她無論如何也會償還的。

沈玨頗有些好笑地瞧了瞧她,倒是突然覺得有點可惜了。周顯恩也不知在哪兒拐了這麽個單純的小姑娘。換個人,早就被他的狗脾氣給氣跑了。

謝寧擡起頭,本想再問多一些,卻只見得沈玨轉身離去的背影,他擡了擡手,漫不經心地道:“糕點什麽的就不用了,以後你們少來我這兒就是了,一個個的都是麻煩。”

竹青色長袍快要及地,腰間的白玉平安扣輕晃,碰撞出清脆的響聲。

謝寧見他快走了,急急地開口,像是在承諾什麽一樣:“沈大夫,您今日說的,我都會記住的。”

她知道,沈玨能聽懂她說的是什麽。果然,踏在台階上的人身子一頓,隨即便揚了揚手,漸漸消失在竹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