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神醫

官道上,一駕馬車急急駛過,地上偶有水窪,車輪碾過便揚起泥點子,潑在路旁叢生的青草上。風吹得雕花車窗來回拍打,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夜色沉寂,連半點星子都瞧不見。馬車內,周顯恩闔眼躺在軟枕上,像是昏睡著。墨色長發淩亂地散在蒼白的脖頸上,胸膛微微起伏,眉頭緊皺。

謝寧捏著濕帕子,手指撥開他額前被打濕的碎發,小心翼翼地為他拭去冷汗。目光下移,落到他尤帶著血跡的衣擺,眼中忽地就泛起一陣酸澀之感。

他已經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腿上的血是止住了,人卻遲遲不醒。秦風帶著他們要往落陽谷去,聽聞那兒有位神醫,與周顯恩乃是舊相識。當今世上,也只有他有法子治周顯恩身上的傷。

他身上越來越燙,像是發熱了,能用的法子都試過了,卻半點效果都沒有。也不知這落陽谷何時才能到。

見著他躺在那裏,謝寧心頭有些壓抑。平日裏,他總是神色冷淡地瞧著她,如今卻是閉著眼,連話都不說一句了。她低下頭輕輕拭去眼角的淚。

她寧願周顯恩睜開眼,說的話再傷人都沒關系,只要他別再這樣繼續睡下去就好了。

秦風打著馬,叱喝著,車輪疾馳而過,在雨聲裏漸漸弱下。謝寧屈腿靠在周顯恩身側,眉尖緊蹙,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帕子,安安靜靜地守著他。

雨聲淅瀝,馬蹄踏過水窪,驅馬的呵斥聲,在幽深的山谷裏清晰可聞。

不知行了多久,馬車才停了下來。謝寧一驚,眼中亮起微光,復又轉過身看著還未醒來的周顯恩,唇瓣翕動,如釋重負地喘著氣。

落陽谷到了,他有救了。

車簾撩開,秦風低著頭,和謝寧合力將周顯恩放到了輪椅上,便急忙推著他往前走著。

爬滿了青苔的斜坡之上,嵌著一座四合的竹舍。四周翠竹參天,林中種滿了六瓣雪光花,在融融月色下,散出些許若有若無的幽香。

秦風推著輪椅,謝寧在一旁為他們撐著傘,雨點打濕在她的衣衫上,山間的霧氣撲了滿面。

輪椅上的周顯恩皺了皺眉,肩頭聳動,輕咳了好幾聲。謝寧急忙又將傘往他那兒送了送,擔憂地瞧著他。

不多時便到了竹舍,屋檐整齊地鋪著茅草。一根從中劈開的竹筒就橫放在屋檐下,雨珠子成串地滴落,從竹筒裏淌至盡頭的藥圃。

紙糊的窗戶上透出一個淡淡的剪影,那人似乎是站著的,橘黃的燭火搖曳,讓他的身形明滅不定。

秦風雖心急,還是彎著腰,提高了音量,恭敬地道:“沈大夫,爺他發病了,還請您快些瞧瞧。”

見著屋內人沒動靜,他急得差點要沖進去了,可知道這位沈大夫的脾氣,他還是耐著性子又重復了一遍。

屋內人不冷不淡地“哦”了一聲,手裏似乎還在擺弄著什麽,隨意地道:“還沒斷氣呢,急什麽?”

謝寧微睜了眼,捏緊了帕子。她原以為這沈大夫和周顯恩是舊相識,應當是會急著為他看病,卻不曾想他這般不慌不忙。她心下焦急,正想上前一步去求他快些救人。

卻聽一聲嗤笑響起,冷冷的聲音混在雨聲裏:“我若是斷氣了,還用得著找你麽?”

窗戶上的影子頓了頓,隨即傳來一聲冷哼。

秦風和謝寧一驚,急忙回過頭,但見周顯恩虛弱地靠在輪椅上,半闔著眼,面色雖蒼白,人卻是清醒了。

“將軍,您怎麽樣?”謝寧急忙彎下腰,似是不敢相信一般打量著他,手裏的傘還撐著,為他遮去了不絕的細雨。

“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他的聲音虛浮,輕得像遠山上的煙霧,卻在見得謝寧急得眉尖都攏在一起,小臉慘白。

他忽地扯開嘴角譏諷了一聲:“你這樣子,難看死了。”

他本以為謝寧又會低下頭,被他堵的暗自生悶氣。卻是見她眼眶漸漸紅了,唇瓣顫抖,盯著他看,面上慢慢漫開笑意。

見得周顯恩愣愣地盯著她瞧,她別過眼,擡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他能醒過來就好了。

周顯恩別過眼,額前的碎發垂落,遮住了他的眸光。蒼白的臉還帶了幾分病態的紅暈,擡手掩面咳了咳。

謝寧急忙為他拍背順了順氣,擡眼看著竹舍內那個不慌不忙的沈大夫。只見得窗戶上的影子頓了頓,像是拿起帕子擦著手,只聽得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來:“進來吧。”

謝寧眼神一亮,急忙推著周顯恩往竹舍內走去,秦風跟在身旁,扶著輪椅。

只見門口垂下的竹簾被人卷起,橘色的燭光便透了出來。竹簾卷了一半,只能看見一雙不染纖塵的鞋,竹青色衣擺垂到鞋面上,屋內撲面而來是淡淡的藥草香。

那人腰間掛著一塊白玉平安扣,刻著“沈”字,露出的手指骨節分明,如同一塊上好的羊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