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表弟

“二哥哥真厲害,阿昭長大了要做像二哥哥那樣的大英雄!”

“二哥哥,騎大馬嘍,沖啊。”

“救我……二哥哥,救我!”

帶著哭腔的童音在一瞬間破碎,周顯恩倏然睜眼,猛地坐了起來,長發淩亂,脊背彎起,只有胸膛還在劇烈地起伏著,溺水一般喘著氣。

屋內寂靜無聲,燭台早就燃盡了最後一點火燎子,只有黑夜裹席而來。

軟榻上,謝寧輕輕翻了個身,沒有醒,呼吸平穩。細微的聲響才將周顯恩從夢魘中拉了出來,他轉過頭,謝寧正側對著他,一雙手不安分地露在被子外,頭發被揉得有些亂了。

他呼吸漸漸緩下來,空洞的眼裏慢慢恢復了神采。良久,他才收回目光,望著頭頂的幔帳,卻再也無法閉上眼了。身上的冷汗已經幹透了,白色裏衣敞開,露出蒼白的肌膚。絲衾從床上垂下了些,繡著雙鶴的一角就掛在床頭。

他低下頭,長發順著脊背滑落,遮住了他的面容,良久,嘴角才慢慢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紙糊的窗戶被風吹得輕晃,發出細微的吱呀聲。窗台上的梅花已經謝了,只剩下幾截枯枝。

謝寧被常老太君叫去的時候,正是晌午,細雪又洋洋灑灑地落下,雲裳在一旁撐著傘。

不知為何,今日府裏這些下人見著她都是恭敬地行個禮,便低下頭快步走了。往日裏都是表面恭敬,今日卻像是在害怕她一般。

謝寧踩著步子往般若閣走著,也不免有些疑惑。她隨手撩開了拱門前垂下的一串藤蔓,不遠處本有兩個丫鬟湊在一起閑談,一見著謝寧,立馬身子一抖,噤若寒蟬。

她路過時,那兩個丫鬟還恭敬地垂首立在一旁,額頭隱隱有些冷汗。

走了不遠,謝寧偏過頭望向雲裳:“昨日夜裏,府中是出了何事?”

她只記得整個周府都鬧哄哄地,一溜的房間都掌上了燈。哀嚎聲、哭聲到了半夜才漸漸弱了下去。周顯恩也正好是在那個時候回來的,她沉吟了深刻,難道這事同他有關系?

雲裳眨了眨眼,似乎知道些什麽。她一向最是活潑好動,跟府裏的下人很快熟絡了起來。況且昨晚的事動靜太大,府裏上上下下這麽多雙眼睛都瞧了個真切,壓根算不得什麽秘密。

她瞧了瞧四下無人,這才湊近了些,神神秘秘地道:“夫人,聽說周家三少爺昨天夜裏得了瘋病。”

謝寧眼瞼微跳,垂在袖袍下的手在一瞬間收緊了。

雲裳沒發現她的異樣,繼續道:“奴婢也是聽幾個前院的嬤嬤說的,這事壓得緊,也就是她們幾個膽子大的敢說幾句。說是有人聽見那個三少爺在屋裏叫喚了一夜,把自己身上抓得血糊糊的,還大笑個不停,像是發瘋了。奴婢今日去後院提水的時候,還真的瞧見了幾個大夫偷偷摸摸地進來了。他們也真是奇怪,有正門不走,偏從後院來。”

她說罷,將前面擋路的一顆小石子給踢到了一旁,滾了幾轉才停在草垛裏。

謝寧低垂著眼瞼,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昨夜她確實也聽到了周顯德的哀嚎聲,卻沒有想到他竟然真的被人關了起來,這會兒可能還瘋了。

他好歹也是周家的三少爺,若說誰有這個本事能把他關起來,不是常老太君便是……

她抿了抿唇,想到另一個可能,眼中的疑惑更重了。若真是周顯恩,可他為何無緣無故去懲治周顯德?

她一直覺得周顯恩對誰都不上心,跟周家人雖甚少來往,也不至於撕破臉皮。他那人瞧著也像是沒將這些放在眼裏,可周顯德的事又怎麽解釋呢?

說起來,他這兩天是有些反常,頓頓吃魚,還要說一些別有所指的話。她正走著,步子一頓,一個連她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念頭冒了出來。

也許,他是知道了周顯德對她心懷不軌,所以才出手教訓了他。

她凝了凝眉,有些猶豫不決。他真的會因為這件事而幫她麽?甚至把周顯德逼瘋,將整個周府都鬧得雞犬不寧。

她也只是愣了片刻,復又往前走了。心頭百感交集,一時說不清滋味。還未等她想清楚,一旁的雲裳輕聲道:“夫人,到了。”

謝寧擡起頭,竹骨傘尖漏下些細雪,透過殷紅的傘面便是高聳的翠竹林,以及般若閣屋檐兩角立著的兩尊笑彌勒。

看門的丫鬟撩開珠簾,謝寧便移步進去了。屋子裏隱隱彌漫著藥味,她未多想,徑直褪下了鬥篷,晃眼間見得一旁的掛欄上垂著一件月白的大氅,下擺綴著濃密的絨毛,瞧著是男子的衣飾。

她才多瞧了兩眼,就聽得身後傳來一陣咳嗽聲,聽著像是常老太君的聲音。

丫鬟翠英走了過來,垂首恭敬地道:“二少夫人稍等,待老太君用完藥,您便可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