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拉大鋸(七)(第2/2頁)

雨聲轟鳴,霹靂吧啦地落在地上,好似不停歇的鼓點。可是隔了那麽遠,廖小妹卻依然仿佛聽見了銅錢落在白色的頭骨上濺出清脆的叮鈴聲,在瓢潑雨聲中宛如哀傷的樂響。

不僅有火,還有水。黃衣老道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金色的小罐子,澆在白色的頭顱上,蒸騰起了一陣詭異的煙霧。

有人在哭,有人在罵,有人在怨,有人在咒。

有人在安慰著別人,說:“……惡鬼已除,再也無法危害人間,只要在此吸收日月精華,風化七七四十九年,廖家祖墳日後必會成為風水寶地,福澤子孫綿延百年。”

都是鬼扯!都是哄人的瞎話!頭顱上空洞洞的兩個黑眶,總是讓她回想起廖花兒臨終前望向她那深深的一眼。

廖小妹閉上了眼睛,再也不願看那在雨水中飄零的頭蓋骨,任憑母親將她的身子緩緩地掰了過來。

一口溫溫的暖水被喂進了她的嘴裏,廖小妹閉著眼睛,卻嘗到水中古怪的澀味。

她緩緩睜開眼睛,白色的瓷碗裏裝著透亮的水,本該清澈的水裏卻浮著星星點點的黑灰。母親對著她怪異地笑笑,露出難得的溫柔:“快點喝吧。你就是中了邪了,才這麽不聽話!我從閻王殿裏請來符灰水,好好喝一點,以後就好了!”

她怔怔地愣了兩秒,終究還是麻木地接過碗,一點點地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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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二十年過去,廖小妹的身邊站著丈夫,身後跟著小小的女兒,那些曾經的熟悉的面孔,如今都變成了祖墳上一個個土黃色的墳包。

可是今時今日她站在這裏,二十年前的記憶紛湧而來,她卻依舊無助地好似當初那個瘦弱的女孩。

什麽都沒有改變呢。一樣的瓢潑大雨,一樣的披麻戴孝,一樣的嚎哭的人群,一樣麻木地走在田埂中。

廖小妹擡頭看著天空,看見了一樣黑暗晦沉的雲朵。

“落棺!”遠處有人喊。

送喪的人群驟然爆發一陣哭聲,仿佛越是哀戚,越是能證明自己的純孝。

廖小妹的臉上擠不出一滴淚水,只是深深地埋下頭。

人群漸漸散去。丈夫老黃擔憂地看著她,小聲說:“你要不舒服,咱們就早點回去吧?”

廖小妹搖搖頭,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我還想陪我爸再待會兒。”

天色漸漸暗下。最後一個人影慢慢消失在田埂上,白色的紙花灑在土黃色的地上,又被雨水澆成了一灘爛泥。廖小妹一步一步朝前走,終於走到了那個她很久很久都沒有敢直視一眼的地方。

廖花兒的頭蓋骨依舊放在那裏,放在一塊鮮紅的蓋布之上。

一串銅錢壘在森森白骨上,遠看可怖,可是近看,卻讓她覺得有點可笑。

“早該做這件事了。”廖小妹低下頭,輕輕伸手,將那塊白骨拿在手中。

風吹日曬二十年,她本以為那塊白骨應該薄脆得一碰就會碎裂,可是拿到手中卻十分驚訝地發現那頭骨觸手溫潤光滑,像是白玉雕琢成的一樣。

“走吧,我來給你討個公道!”她拿起地上的紅布,包在頭骨上,一步步朝村後的閻王殿走過去。苦澀的符灰水的味道在口中蕩漾,卻比不過心裏的痛苦和不平。

一人多高的黑色的包公像矗立在閻王殿的正中央,在黃昏的雨水中,仿佛與黑暗融成一體。

廖小妹直直地看著殿上的閻王爺,狠狠地將口水吐在了案桌上。

“為何天道不公?為什麽閻王爺不公?你到底長沒長眼睛,看不看得見到底發生了什麽?

為何廖老三沒有惡報?為什麽我父親不主持正義,卻能在換來今日壽終正寢的“喜喪”一場?”

她有太多太多的疑問,有太多太多的不公。

閻王爺頭上金光閃閃的冠冕仿佛是一個笑話,嘲諷地看著無能為力的她自己。

“可笑嗎?!”廖小妹一腳踏上桌案,掀開金色的冠冕,怒吼道,“你是非不分!還說什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識人不清,你不讓好人有好報,配寫什麽善報惡報遠報近報終須有報!”

她把頭骨啪地一下砸在了閻王像的頭頂,將冠冕扣在了上面;想了想,尤嫌不夠,又伸手去拽閻王爺手裏拿著的生死簿。

黑底白字的生死簿被死死塑嵌在閻王爺的腿上,廖小妹滿手濕滑,拽了兩下沒有拽動。

她泄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桌案上,身子往後一靠,後背一陣戳痛。

廖小妹回過頭,這才發現後背戳痛她的,是閻王爺手裏握著的......那支判官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