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第2/3頁)

月徊雖然臉皮不薄,但挨了誇也有點不好意思,扭捏了下說:“好看的姑娘多了,等以後宮裏進了人,您就不覺得我好看啦。”

也許吧,皇帝暗想。帝王的一生,會被各色女人填充得滿滿當當,但多了便不珍貴,將來回頭再想,能記住的也不過寥寥。無論如何,今天為見她出宮,至少不同於別的。她的素緞小襖,她的琺瑯小手爐,都會成為十七歲收梢上最鮮明的回憶。

所以書念得多了,想頭兒就多。皇帝柔腸百結的時候,月徊只想上外頭湊熱鬧去。

梁遇在時,對她私自出門不大贊同,如今皇帝來了,他那頭必定知道得一清二楚,也沒有道理和她秋後算賬。

月徊得意洋洋走在前頭,回身沖皇帝招了招手,“快走,玩兒上一個時辰,中晌我請您吃爆肚。”

皇帝雖也算土生土長北京人,但皇城內外是兩個世界。他不知道焦圈,不知道爆肚,只知道什麽紙好,什麽墨香。

她在前頭走得輕盈,那身段步伐,看上去就讓人愉悅。皇帝問:“咱們上哪兒玩兒?這個時令沒有畫舫可看吧?”

月徊說:“不看畫舫,咱們可以去滑冰呀。您滑過冰嗎?什刹海到了冬天有冰場,兩個大子兒租一輛冰床。您要是不會滑冰也不要緊,您坐著,我給您拉車。”

她是個不見外的,真的完全不拿他當皇帝,也不多費手腳另預備代步了,躬身就上了他的車。

兩個人促膝坐著,高高興興的,又有點兒赧然。就是十七八歲光景,半大不大,又什麽都明白的時候。窗口上照進一點光,人心也在那道光影裏起起伏伏,端端壓在膝上的兩雙手,指尖清爽,都像水蔥一樣。

月徊的整個童年,什刹海占據了大半的記憶。夏天看畫舫,冬天看滑冰,這是閑時最大的消遣。不過進冰場的兩個大子兒,對冬季裏沒進項的人來說,也是一筆挺大的開銷。他們要想玩兒,得等看守冰場的人回去了,趁著深夜時分滑上兩圈。但因為北京三九天的半夜實在冷得不敢出被窩,所以她上冰場的機會不多,越是受限,越是惦記。

如今闊啦,荷包裏裝了碎銀子,等於是一夜暴富,頭一個想到的就是上那裏玩兒個痛快。於是她拽上了皇帝,帶他去她覺得最有意思的地方。萬歲爺九五至尊,花大價錢的東西都見過,這種平民的娛樂,八成讓他覺得新鮮。

馬車快快地走,不多會兒到了什刹海邊,她蹦下車的時候,發現今天冷清,便咦了聲道:“往常人擠人的,今兒是怎麽了?都凍得不敢出門了?”

皇帝怎麽能不知道其中緣故,宮裏有司禮監,宮外有東廠錦衣衛,聖駕一出宮,那些人悄沒聲兒地早清了道兒,只留稀稀拉拉幾十個人點綴點綴景致,畢竟清理得太幹凈了不像樣。

“人少點兒好,騰出那麽大的地方,不怕撞了別人的冰床。”皇帝說著,示意畢雲過去租床。

因沒生意,海子邊上的冰床都空出來了,月徊拉著皇帝來認,挑來挑去,認了一輛成色新,拴著大紅綢的,她一甩頭,“您上車,我來拉著您。”

可這話立時就給否了,畢雲笑著說:“奴婢在,叫姑娘拉車,那奴婢就是個死的。還是奴婢來拉,奴婢拉車又快又穩,不信您試試。”

這也是人家的差事,被你奪了,反對不起人家。月徊攙皇帝坐下了,笑著說成,“我上那兒再租個冰刀……”

這冰床寬大得很,能坐三四個人,皇帝往邊上讓了讓,仰頭說:“先坐一圈吧,回頭再租兩副冰刀,咱們一塊兒滑。”

其實來時一輛車都同坐了,還怕坐冰床嗎。月徊噯了聲,裹緊鬥篷擠到皇帝身旁。畢雲在前邊喊:“主子留神,床動了。”月徊忙給皇帝緊了緊鶴氅的領口。

冰床和馬車是不一樣的風味,馬車動起來叫“跑”,冰床動起來就叫“竄”。毫無阻礙地朝前飛奔,頂棚上燕飛呼嘯,兩張臉在西北風裏挨凍,還高興得大喊大叫。等一圈跑下來,臉也麻了,鼻子也紅了,但就是快活啊。這種簡單的快樂,是不需要花大錢就能得來的,既盡興又實惠。月徊覺得這回真來著了,要是不進宮去,她得過上三天就光顧這兒一回。

皇帝很少有開懷的機會,帝王矜重,喜怒哀樂都得克制七分,離上回咧嘴大笑,不知時隔多少年了。這回被她勾出來,其實也並不是坐上冰床有多稀奇,只是聽見她那種無所顧忌的大笑和尖叫,吵雖吵了點兒,但高漲的情緒感染人,他也就漸漸放肆放開了。

“好不好玩兒?”她下了車,眉飛色舞地拽著他問。

皇帝點了點頭,“好玩兒極了。”

“我就說吧,窮人有窮人的樂子。皇上身體力行,也算體察民情。”月徊又指指海子邊上成排的冰刀,“那個滑起來,鬧得不好要摔了的,萬歲爺看看就成了,不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