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余之遇確定自己和肖子校不是那種好朋友,可她又不拒絕這所謂的好朋友。這個細想起來十分危險的念頭蹦出來,余之遇自己都嚇了一跳,一時忘了回答。

猶如為她解圍,肖子校在這時把苗苗叫了過去,說是要檢查她的作業。

小姑娘平時很努力學習,等的就是肖子校來了向他匯報,於是顛顛地跑過去,老老實實地拿出作業本,邊翻邊小聲小氣地說自己得了幾朵小紅花。

從窗戶投射進來的陽光恰好落在肖子校身上,他胳膊肘拄在桌案上,手掌托著下巴,側顏被勾勒得清晰而深刻,和小姑娘說話時,卸掉了眼尾的鋒芒,聲音低而柔,迷人的不像話。余之遇不動聲色地欣賞了小片刻,搶在他發現前跑去幫苗奶奶的忙。

她看到滿滿幾大箱子生活用品,才知道是肖子校送來的。大G再大,能拉過來的物資也有限,所以他其實早在出發前幾天便把東西通過物流發出來了,大部分是給學校的,也有給苗家的。

無論她是否跟來,摩托車一次性也帶不過來這麽多,是李校長提前安排了一輛三輪摩托。也正是因為收到了這些,苗奶奶才確定,孫女說在學校裏看到校長爸爸的大車了,是真的。

苗奶奶滿懷感激地說:“多虧了小肖,要不然苗苗就得跟著我挨餓了,哪還能上得了學。”

臨水四面環山,可用耕地不如平原地帶多,沿途余之遇也觀察到莊稼確實很少,可想而知,糧食產量必然不高,但她以為保證溫飽是沒有問題的。

顯然事實並非如此。

苗奶奶說:“周圍都是大山,能保證有水吃就不錯了,根本種不了水稻。村裏的青壯年越來越少,被開墾出來的地都沒人種,即便種上麥子和玉米,雨水少了旱,多了又澇,收成無法保證,全憑老天作主。再趕上個災年,顆粒無收也是有的。”

余之遇皺眉:“這邊沒什麽特產嗎?”

苗奶奶想了想:“野菜算嗎?以前到時節了我也挖點拿到鎮上賣,但我一個老婆子都能挖到的東西,自然不是什麽稀罕物,都是怎麽拎過去的,再怎麽拎回來。”

對於城市而言,野菜屬於綠色有機食品,貴著呢。可山裏遍地都是,當地人又過著恨不得把一塊錢掰成兩半花的日子,誰會花錢去買?要把這些野菜運到城市去……交通又成一大難題。

征得苗奶奶的同意,余之遇拍了一些照片。低矮的房屋,黃泥砌的灶台,用紙糊的墻壁,雞毛撣子,長木凳,裝針線的笸籮,哄小孩兒用的“悠車”,以及破舊的老式桌椅,都是農村的真實寫照。窗上貼的剪紙和小院中那片綠油油的菜地,成了這個貧瘠家庭唯一的生機。

余之遇眼睛泛潮,有點能體會肖子校初到苗家來時的心情了。

肖子校還要去趟村裏的杜家。杜家有一對年齡相差兩歲的兒女,姐姐去年秋天就到了適學的年齡,可杜家夫婦不肯讓她上學。村長和李校長相繼來勸過,都是無功而返。

作為貧困村,沒錢上學幾乎是家家戶戶共同的難題。除此之外,杜家女主人的腿腳還不利索。把女兒留在家裏照顧母親,在夫妻倆看來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杜青山作為一家之主,實在蠻不講理,肖子校才開了個頭他便就火了:“窮成這樣上什麽學?上學不用錢嗎?我們又沒人資助。不如再大點去外面打工,掙得是不多,也不至於餓肚子。我不也一天書沒念過,還不照樣過生活。一個丫頭片子,不趁她沒嫁人前伺候伺候媽,還有盡孝的機會嗎?我讓她上學,學啥不得帶去婆家啊。老話不也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嗎?”

因為做記者,余之遇有幸記錄過很多樸實動人的故事,也見證過太多淒慘沉痛的魔幻現實。但她始終相信,再多的惡,都抵消不了生命原初的本能的善。

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也不僅僅只有杜青山有。和愚孝啃老一樣,這種原生家庭的悲哀依然存在於這個新時代,徹底消除掉或許還需要很長時間,很多人的努力。

杜青山的理直氣壯,卻讓余之遇忍無可忍,她沒給肖子校講道理的機會,語帶機鋒地說:“你把生活過成什麽樣,自己心裏沒數嗎?打工?她才多大?國家有禁止使用童工的規定,你沒讀過書不懂法,當所有人都和你一樣無知嗎?還女子無才便是德,別在那斷章取義了!那句俗語出自清朝張岱的《公祭祁夫人文》,原文是:丈夫有德便是才,女子無才便是德。此語殊為未確。知道什麽是‘此語殊為未確’嗎?所謂‘此語殊為未確’是說,‘丈夫有德便是才,女子無才便是德’這話語的說法是不正確的!以後別拿這話說事,丟人現眼。”

無論是口條,還是知識儲備,杜青山遠比不了余之遇,想截斷她都不能。他被一個小姑娘教訓,氣得臉紅脖子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