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 楓紅(第4/6頁)

糧庫最大的一間倉房裏,唐慕之靜靜地坐著,垂頭看著好幾個小小的火球,從門縫的縫隙裏滾了進來。

她全身都已經被制住,連話也說不出,如果不是唐孝成令人給她喂了藥,她連哨都吹不出來。

但是現在一枚全新的哨子塞在她嘴裏。

小火球滾到了谷倉的邊緣,立即便燃著了谷倉。

唐慕之靜靜看著那紅藍色的火焰一點一點,舔著了蘆席編制的谷倉。火頭越來越大,映在她黝黑的眼眸裏。

唐孝成的話響在耳側。

“今晚燕綏一定會對糧倉下手,所用伎倆不過便是放火罷了。所以請你去鎮守糧倉,放心,爹說要給你生機,自然不會食言。如果他不來,明日我便放了你;如果他真的來放火,你盡管自救便是。糧庫有狗,有馬,都可以將你救出來不是嗎?如果他搞得動靜太大,你馭獸幫咱們家解決麻煩,那麽你的罪一筆勾銷,爹會把解碎玉內功的心法給你。”

唐慕之盯著那漸漸妖舞的火焰,聽著外頭人聲鼎沸,群馬奔騰之聲,慢慢地咧嘴笑了笑。

都這個時候了,還不肯說真話。

想放就放,想殺就殺,來這麽一出,哪裏是指望她出力呢?不就是因為她的馭獸哨,傳給了文臻嗎?

文臻被困在唐城,今晚和燕綏並沒有通氣,分頭行事。而燕綏並不知道自己此刻已經回了川北,如果她為了自救,催動馭獸哨,指揮這群馬掉頭沖擊倉房大門,救出自己,那麽此刻在遠處旁觀的燕綏,一定會以為文臻被唐家擄來,正在自救。

哪怕心中疑惑,他也一定會忍不住親自進入糧庫接應。

自己那個爹,就等著這一刻了吧。

多好的唯一可以置燕綏於死地的機會啊。

唐慕之嘴角譏諷地撇了撇。

假冒文臻?

她呸地一聲。

唐慕之怔怔注視著那火焰越來越大,越過了谷倉的中段,雖然離她還有點遠,但已經感覺到了灼熱,她額頭滲出汗來,在黑暗和火光中晶亮地閃著光。

仿佛還是十四歲初見他,正是深秋時節,德勝宮內紅楓如火,她路過德勝宮,一時詫異何時宮內可以種樹,一時驚嘆這艷若雲霞的美,一時又想起宮女們亂糟糟的傳聞,說德勝宮的花草以人肉人血灌溉,所以才開得分外艷麗。

走近了一擡頭,忽然看見那楓樹細細樹梢,竟然立了人。

只是那人一身紅色斑斕錦衣,也如雲霞一般艷美色澤,與那楓紅融為一體,她一時竟也未發覺。

她立在高高宮墻下,仰首看宮墻內楓樹頂上那人,少女的眼底一瞬間只留了楓紅錦衣艷,那一片爛漫的紅從此像旗幟一般飛揚在她青春中永不降落。

她至今記得那一眼她想,世上竟真有美麗不輸哥哥的少年。

還記得她想,只是為何眼神如此空茫,像見遍世間錦繡滄海皇墻,到最後親眼見斷壁殘垣。

忽然便覺得心疼。

也不知站了多久,大抵是他在枝頭站在多久,她便立了多久,直到聽見人聲,卻見是一個俊秀勁裝少年,大抵是練武回來,然後德勝宮滿宮便喧鬧起來,德妃娘娘帶了人出來,親自拿了汗巾給他擦汗,無意中看見她站在那裏,也不見外地邀請她來玩。

她只這一分神,再一擡頭,楓葉間的少年已經不見,她想知道他是誰,如何能立在尊貴的德勝宮的楓樹上無人管束,卻又無人理會。然而跟著德妃娘娘走遍德勝宮,卻未再見那人。

她怕他不過是下人之流,直言詢問會給他帶來麻煩,便也忍住不問,那一日怏怏回去,便如一只喪氣的小狗。

她在黑暗中微微地笑起來。

那一天秋日的陽光透過樹梢落在燕綏烏黑的鬢發和肌膚上,反射一片晶亮的光,美好得像一顆不染塵的明珠啊。

那樣的一顆寶珠,德妃娘娘是怎麽忍心冷落那許多年呢?

那一日他立在樹梢上,是看著雲天之外呢,還是隔著橫斜的樹影看正在給林飛白做抹額的德妃娘娘呢?

那一日他忽然不見,是因為德勝宮忽然的熱鬧,還是因為那令人動容的仿佛母慈子孝的一幕呢?

唐慕之微微嗤了一聲,又輕笑一下。

沒有關系啊,燕綏。

從今以後,你有人為你記寒暑,熱解渴寒加衣,你若額前有汗,有人為你溫柔拭去。

而當年那個穿梭於楓樹之間,走遍德勝宮的少女,終究便如那命運預示一般,便縱風景走遍,也尋不著想要的那一生。

……

小山上,燕綏注視著底下的動靜,一切都在照常發展,然而這個“照常”在他看來,似乎顯得有些不尋常,身邊中文低聲催促,要不要現在離開,他沒有理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