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章 我願

軋軋之響連綿,下一瞬便是足可摧城的崩毀。

忽然一道風聲猛烈,呼嘯而來,文臻和那些攔截的人齊齊擡頭,便見天際幽藍的光影一團猛然穿雲砸下,像是另一輪冷月亮轟在了前院的墻頭。

戛然崩裂。

重型鐵器撞擊之聲聽得人耳中轟鳴渾身發麻,一段時間天地無聲,於默片一般的夜色中文臻只見那片墻頭迸開無數黑鐵碎片,與此同時一只重錘落地砸出深坑,前院墻頭攔截的人紛紛走避,有人躲閃不及受傷,而更遠一點的地方,是那個寬袍大袖的身影,如一只彈丸一般已經彈射入天幕深處。

這人當真反應快捷,別人還在逃生,還在發蒙,他已經當機立斷放棄,最先逃走。

與此同時喊殺之聲如潮水般卷來,聽聲音便雄壯,足可數千之數。

州軍到了。

文臻只覺得腦海和全身的弦都在一瞬間嘣地一聲斷了。

頭頂青天和忍耐許久的虛弱疼痛都在這一霎猛撲了過來。

她倒了下去。

……

世界好像變成了兩種物質,一種是烈火,一種是寒冰。而她就不停地在兩者之間浮沉,或者烈火中呼號,或者在寒冰中窒息。這種煎熬的苦痛讓她恨不能就此解脫,墮入永恒的平靜的沉睡中去,只是偶爾的冰火之間,屬於塵世的喧囂和隱約的哭喊,總讓她心念一動,覺得仿若還有牽掛,難以拋下。

……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於燥熱和寒冷中隱約有了一些意識,能聽見身邊仿佛有很多人,來來去去,腳步急促,也有人說話,聲音卻如在水波中動蕩,忽遠忽近,只感覺得到語氣的焦灼,她的意識也忽遠忽近,並不能將這些信息都完整捕捉,只模模糊糊地想,孩子呢,為什麽聽不見孩子的哭聲?我這是怎麽了?是已經過去很久了嗎?我……我這是不好了嗎……如果我真是不好了……那燕綏會傷心嗎?他現在在做什麽呢……

……

一步一跪,一跪一起身。

溫度在不知不覺中變高。從初春走向仲春,然後初夏至盛夏,蟬聲在某一刻瘋狂鳴起,聲音如鋼鋸一般要割裂人的腦子,有人抱著頭滾了下去;雲層忽然壓得很低,空氣中似乎飽含了水分,沉沉地馬上要滴下雨來,炎熱和低氣壓仿佛捆住了人們的咽喉,有人勒著喉嚨倒下。黑紫色的雲中隱約穿出淡金色的閃電,忽然一個暴雷,嘩啦一下狂雨便鞭子一般抽了下來。

這雨在正常的人間真是無法看見也無法想象,伴隨著龍卷風和烈電,呼地一下便卷起一個人,那人慘呼著瞬間不知所蹤,而電光豁喇一聲,劈在了燕綏前面一個台階,立刻一具焦屍便無聲滾落在他腳下。

而暴雨像從天潑下,落下的瞬間所有人就都從頭到腳濕透,渾身沾滿泥水,雨水嘩啦啦順臉流,眼睛都睜不開,台階變得又濕又滑,不住有人滾落,此時已經三千余級,日頭已經過了一日有余,體力不支的,被春季災難折騰掉的,滿滿人頭已經不足一半,這一路滾下來,又帶倒了不少。

夏,代表著氣候多變,雨橫風狂,炎熱雷暴,水患多災。

燕綏衣飾一向華美齊整,便是在炎熱的普甘,也是從頭到腳的絲袍,此刻濕淋淋貼緊身上,倒顯出全身線條優美流暢,寬肩細腰大長腿,而烏發濕透,襯得臉色雪白,微微仰起臉時,多一分令人驚心的凜冽。

這般的雨,和那年烏海炸毀婚船後的雨倒也差不離了。

記得那時他在桅杆上往下撲來,她站在船上惶然擡頭,那一霎她的眼眸睜得巨大,滿滿都倒映著他的影子。

她當時一定以為自己是想自殺,一臉受到驚嚇的表情。

然而他那時,只是想看看她會不會為他擔心,還想看她眼裏滿滿只有自己的影子。

確實看著了,但是現在想來,有點後悔。

嚇著她了呢,在那種危急時刻。

他總是為她著想得不夠細膩。

額頭觸及手背,忽然隱約聽見一點細微的動靜,他擡眼,就看見自己前面那個人的腳已經沒了,而一個黑影無聲無息從暴雨中滑過,嘴裏隱約還叼著半截蒼白的腳跟。

濕透了貼在身上的袍子微微一動,又一條黑影趁著閃電暴雨從泥水裏混了過來。

是一條陰險的豬婆龍,盯住了這個別致而又高傲的獵物。

下一瞬它的大嘴張開,利齒森森,向著燕綏的雙腿。

然而在那利齒咬合之前,一只蒼白而又修長的手伸了過來,閃電般一抓一摔,砰一聲豬婆龍偌大的身軀在台階上摔得雨水四濺,隨即那只鐵鉗般的手一把摳進了它的頭頂,劇痛讓那豬婆龍拼命搖頭擺尾,卻無法掙脫那只可怕的手。

又是一條黑影一閃,從燕綏的另一邊打算偷襲,要在這暴雨閃電的掩護下,解救自己的同伴,然而它遭受了同樣的命運,燕綏另一只手鬼魅般伸了過去,也一把揪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