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嬰兒(第2/4頁)

鼻端觸及泥土,是一股難以言說的氣味,讓人聯想到腐屍在黑暗的地底伴隨青苔和鮮血慢慢融化的氣味。

他卻在此刻想起那女子,並不愛胭脂水粉,周身卻永遠湧動著蛋糕一般的香甜氣息,如同她的人一般,柔軟,馥郁,清甜,沒有攻擊性,卻無處不在,便似那家常煙火的溫暖香氣,遠遠嗅見,便覺安適。

他出身皇家,未曾嘗過那所謂母慈子孝,父愛如山。也未曾行過鄉村巷陌,走過田間地頭。更未曾嘗過嬉戲歸家,燈下飯菜等候的平常百姓家醇厚氣息。那些遠離家鄉的遊子有所牽念有所回憶的時刻,他總是漠然的,並不明白那些掛記和想念的厚重。因為他自己,是個沒有憑依的人,像一只鷹隼,早早高飛,雙翅承載高天風寒霜冷,不見那人間煙火昏黃。

直到有一日遇見她。

直到那一日見那小魚鍋巴,花樓裏相對機鋒,踩著她的頭跨過湖水,一轉頭看她笑顏如花眼神卻在怒罵。

多麽鮮活的她。

他唇角微微彎起,額頭輕輕碰上手背。

就像碰上她的額頭。

遇見她後,才終於明白什麽叫溫暖和牽掛,明白便是走了千萬裏,心中依舊燃一盞燈火,那燈火亮處便是一個家,有飯桌一方,熱菜幾盤,香氣裊裊,對面坐著含笑的她。

我的蛋糕兒,願你一切安好。

一個長頭。

神山腳下,霧氣橫流,他擡起額頭的一瞬間,指縫間開出一朵瑩黃色的花。

她喜歡的顏色。

……

天際虹霓漸收,湖水的溫度在緩緩下降,得盡快遊出翠湖了,初生的孩子很容易流失體溫。

不知何時,文臻忽然覺得神智一醒,像一縷清明忽然喚醒迷障,她擡頭,隱約看見遠處岸邊一簇鮮亮的瑩黃色的花。

那色彩讓她精神一振,一反手拔出匕首刺在自己胳膊上,劇痛讓神智一清,平添了幾分力氣,她咬牙加快了動作,一縷鮮紅絲絲縷縷散入湛藍的湖水中。

靠著這份清醒又掙紮遊了一段,孩子開始嚶嚶啼哭,聲音細弱,許是餓了,她卻沒法現在喂他,她用胳膊將孩子攬住,一只手劃水,同時全神聆聽著四周的動靜,嬰兒的哭聲可能會引起救援者的注意,也可能會引來敵人,這就要看她的運氣了。

隱約有水流撥動的聲音,她的意識卻有些模糊了,擡眸一看,卻見蒼青色的天幕上一輪朦朧的月,月色裏駛來一葉扁舟,扁舟上一人烏發雪膚,雙目湛湛生輝,她視線忽然也朦朧了,忍不住喃喃道:“燕綏,你終於來了……”

不知何時臉上微濕,許是這微溫的湖水染了雙頰。

槳聲欸乃,那小舟近前,一只手伸了過來,文臻仰頭,神智稍稍清醒了點,“……蘇訓。”

蘇訓目光復雜地看著她和她懷中的孩子,閉了閉眼睛,拉著她上了船。

文臻一上船便從身上掛著的防水小皮袋裏摸出準備好的藥吃了,補充體力調理身體,蘇訓脫下外袍遞過來,他雖然下過水,但天熱,衣服已經幹了,文臻便換下濕衣服,給孩子重新包裹好。然後才撕下衣服給自己包紮傷口,她忙碌的時候,蘇訓便輕聲和她說先前發生的情況:“……我先跳下水,後來寒鴉姑娘也下來了,但是定王護衛又射了一輪箭,我聽見寒鴉姑娘叫了一聲,可能是中箭了,我也不敢露頭,就一直遊,也不知道張大人他們在岸上怎樣了,後來發現一艘采蓮的小舟,就劃了來找大人,怕驚動人也不敢喊,正急著,誰知就聽見了孩子的哭聲……”

他住了嘴,臉上神情百感交集。只覺得自跟隨這位女刺史,所見所得,多有震動,但今日依舊是最為震撼最難以忘懷的一日,從看見她那孕肚,到定王的忽然發難,到她決然投身翠湖,然後湖上再看見她時,她竟然已經水中產子……

想到她連分娩的血跡都事先算到,故意在定王護衛箭下受傷,竟然真的在眾目睽睽之下秘密產子,他就覺得,這天下還有什麽事是她不敢做不能做的?

文臻軟軟地癱在船上,將孩子抱在懷中,她累極了,耳中轟鳴,心跳如鼓,看人雙影,整個身體似乎一半在實處,一半已經飄空,這感覺實在不大好,她臉上神情卻還是穩定的,似乎還有心情和蘇訓聊天,“不想問問這個孩子是誰的?”

蘇訓垂頭看了孩子一眼,眼神憐惜:“確定是大人的就行。”

她辛勞太過了,孩子有點瘦。

文臻為這回答笑了起來,嫣然道:“是啊,反正他那個沒良心的老子也不待見他。”

蘇訓又回頭看她一眼,這樣的話正常女子說著必然滿是幽怨,然而她自然是沒有的,而他也不覺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