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 畫皮

他下意識伸出手,然後觸及冰冷的紙面。

沈夢沉一驚,霍然縮手。

一霎失態,於他此生從前不能有,今後也不能再有。

隨即他便笑了,驚嘆道:“此乃何等技法?竟宛然如真!”

文臻甜蜜蜜地道:“未經允許,擅自小修了一下畫的內容。沈相還滿意麽?”

沈夢沉道:“文姑娘身為女子,心思細膩,又和殿下情投意合,大抵看這世間所有男女,都是有情人。其實啊,這畫上少女,和我是敵非友,這畫上一幕,大抵永遠不會出現了。”

文臻凝視著他的眼睛,沈夢沉眉骨深邃,因此眼眸裏一半波光明滅,一半卻又迷霧沉沉,叫人看不清一分思緒,她卻直覺地有些煩躁,咬了嘴唇輕笑道:“我瞧沈相先前見這畫面的第一眼,倒像挺心向往之。沈相,人生在世區區百年,怎樣活得都是自己的選擇。但是總要有些珍愛的,在意的,願意為之付出一切的東西,留住這人生裏僅存的趣味。能遇見想要遇見的人,這是天賜的幸運,但望你我皆懂得珍惜。”

沈夢沉望定她,緩緩綻開一個溫柔的笑容,語聲也分外柔和:“既然姑娘說得這般動情,我便也問姑娘一個問題。若你在意的,珍愛的,是你的死敵,你若容讓她,她便可能置你於死地,你會犧牲自己的生命去成全她嗎?”

文臻也笑了,道:“沈相。這問題問我幹嘛,你得問你自己的心啊。”

沈夢沉當真按了按自己的心,側耳聆聽,然後莞爾道:“我的心告訴我啊,不、可、能、哦。”

他在風雪中微微偏頭,一縷長發掠過頰側,而眼波流動,看到哪裏哪裏便像能開出花來。

文臻心中一霎間閃過“魅惑”“動人”等等詞匯。

隨即她彎起眼睛:“只愛惜自己?那自然是很好的。”

她將畫隨手擱在桌上,道:“既然是為沈相畫的,是否取用沈相隨意。”

沈夢沉笑道:“另外一幅,不知我可有眼福一觀?”

“哦,還是半成品。”文臻將手中另一個紙卷一展,上頭只勾勒了幾筆線條,正是燕綏和沈夢沉並肩臨湖飲酒的場景。

沈夢沉端詳了幾眼,沉吟道:“此畫可名為《丙申年冬月初九東堂宜王燕綏偕大燕右相沈夢沉登山臨湖共飲圖》。”

“哈哈哈這名字也太長了。”

“畫更長。”燕綏走過來,嗤啦一聲,將畫一撕兩半,有沈夢沉的那一半扔了過去,“沈相還可以施展才華,為您這一半做賦:未幾,山石塌,湖水涸,沈相崩。”

聽見最後一個“崩”字,沈夢沉眉頭一挑,瞥了燕綏一眼。

燕綏一臉“我沒有說錯話你想做的不就是皇帝嗎我瞧你八成也能做到”。

文臻一看那兩人表情就知道他們又進入更高的智慧次元了,也懶得猜這種人的心思。眼看那半邊畫沈夢沉並沒有接,悠悠飄向湖面,卻在快要接觸湖水的最後一刻,沈夢沉忽然大袖一拂,將那畫卷起,貼在了山石上。

燕綏忽然道:“最近得了一個消息,附送給沈相,算作臨別贈禮。堯國華昌郡起事在即沈相是知道的,想來也知道華昌王一個藩王,何以忽然有了如此實力。但是沈相想沒想過,那祖母綠礦是如何在短時間內遠銷外洋,為華昌王換來無數器物金銀,從而能夠迅速擴充軍備的嗎?”

沈夢沉目光凝視著桌上文臻那幅畫,漫不經心“哦?”了一聲,仿佛毫不在意。

燕綏卻不說了,攬著文臻的肩,淡淡道一聲告辭,轉身便走。

文臻走了幾步,忽然回身問沈夢沉:“想問一下沈相,為什麽不肯治身上的舊毒?”

沈夢沉還在低頭看那畫,聞言也不擡頭,文臻只看見他線條優美的唇角一勾:“我們這種人,過日子不要想著太舒服,太舒服容易死,留點傷啊毒的,能讓自己更清醒一點,是不是?”

文臻點頭,甜笑:“是的呢。不過我倒覺得,沈相像是不舍得解這毒呢。”

沈夢沉依舊低頭,語氣輕飄飄的,“文姑娘真有意思。”

文臻笑而不語,轉身離開,半晌,沈夢沉緩緩擡頭,看著兩人相攜而去的背影,眼神微微一閃。

有人自長堤上來,一襲紅衣,是他的親信的紅門教徒。

“主子,這兩人要不要……”

沈夢沉忽然坐了下去,指尖垂下對著湖面,片刻後指尖綻出一滴黑血,湖裏的魚又死了一大批。

那護衛一驚,看向沈夢沉。沈夢沉眉頭一挑,笑道:“真是厲害。”

“您被下毒了?”

“是啊。”

“怎麽可能!我們明明做過布置,您站的位置也是上風,他們也始終沒有能靠近您……”

“誰知道呢。那毒也許在那姑娘第一幅畫裏,畢竟我舍不得不看;也許在燕綏撕開的第二幅畫的紙張裏,畢竟他要撕我不能攔;也有可能是那姑娘吹一口畫面揚起的灰裏,甚至有可能以上三種都是下毒手法,隨風潛入,毒我無聲……真正的下毒高手,是防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