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我,舍不得。

她僵硬著背脊,感受了一下,她現在勉強能行動,雖然施展不了武功,但自保手段還是很有的,且這裏是段夫人居住的內院,裏外護衛三層,實在安全得很。基本上能驚動她,也就能驚動段夫人了。

既然沒有人被驚動,那對方就是此地主人或者客人,是得到允許接近的。

不是傳燈長老,是誰?

僵持著也不是個事,既然沒有第一時間動手,就暫時不會動手。

她緩緩轉身。

斜對面依舊是長廊,朱紅的檐角垂著的金鈴上都覆了一層白,天地萬物皆蒼然,只有那人一抹墨色鮮明。

風雪呼嘯撲入他衣襟,將他的腰間一柄玉笛上雪白的穗子吹得斜飛而起,他面容隔著距離隔著風雪漫漶不清,唯有一雙眸子如長天月明。

文臻看著他,忽然就忘記了一切動作。

恍惚裏無名青山深潭水碧,又轉為火山深處赤紅巖漿如煙花噴射。

生死原來不過是一場戲,再見便是當世也如隔世。

她望定他,半晌輕輕道:“唐先生。”

對面唐羨之似乎微微震了一下,又似乎只是一片雪花落在他肩頭。

文臻回到長廊上,平靜地拍掉身上的雪,唐羨之一直在注視著她的動作,手指微微動了動,但最終站著不動。

文臻拍完了身上的雪,再次擡起頭的時候,已經換了往日笑容。

說出的話卻並不柔和。

“羨之,你今天來,是要向段夫人揭穿我們嗎?”

她換回了往日的稱呼,唐羨之卻並沒有露出喜悅的神色。

文臻這種人,一個稱呼在她那裏也是百轉千回,第一句是態度,第二句就是對戰了。

“如果我說是呢?”

文臻有點詫異。

她發覺唐羨之的聲音有點問題。

他可以擬音,但這次不像是擬音的問題,倒像是聲帶受了什麽傷還沒恢復,帶著一點嘶啞,在這午後回旋風雪裏,沙沙的,反倒更多一分誘惑的意味。

看來燕綏那一擊很重。

對面,隔著風雪,依舊可以看出唐羨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文臻沉默了一下,依舊彎起眼睛,“是或不是,都是你的自由。”

“就這麽無所謂嗎?”對面的聲音並沒有被風吹散,“包括對我這個人?”

文臻眉頭微挑,唐羨之,真的有點不一樣了。

以前他並不會如此咄咄逼人。

“這不是無所謂,這是無奈。”

“那麽,不怪我嗎?”

“怪你什麽呢?怪你曾經救我一命嗎?”文臻笑了。

但唐羨之已經不停息地問了下去。

“不怪我昌平城外擄走你?”

“不怪我在你們出天京後以毒菇讓你中招?”

“不怪我在你初進宮的那一日吹簫引齊雲深發瘋攻擊你?”

“不怪我在你當初被燕絕接進京路上派人在驛站刺殺並陷害你?”

“不怪我當初無名山下曾經想要殺你?”

……

風雪在這一刻都似乎停歇,文臻睜大眼睛,不明白何以現在他竟然說出這一堆話來,她原以為,像他們這樣的人,很多事,一輩子都要悶爛在心裏的。

她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呵呵笑了一聲。

“感覺你還沒說完,比如驛站吃鴨翅那一晚,你沒動殺機嗎?比如無名山潭水初遇那一霎,你不想殺我嗎?”

“呵。”對面,唐羨之也輕笑了一聲,“你果然都知道。”

文臻有些怔忪。

是啊,都知道。

當初無名山下潭水初遇,她抱了他的大腿,當時隔著水波見那仙人風姿,其實,她是有過一絲春心萌動的。

畢竟那人溫柔似水,風采如仙,能滿足這世上所有少女思春的幻想。

但是那一絲旖旎心思,很快就被現實的棍子給敲碎了。

無名山看似松散,其實戒備森嚴,聞家的護衛進入之後立即被滅口,她也險些被殺,很明顯有人在此有秘密並不允許人撞入,那麽,唐羨之何以能在那裏安然洗腳?

除非他就是那個在無名山有秘密的人,是主人,或者就和她套出來的話一樣,是和主人有約的人,所以那兩個追殺她的護衛才沒有為難他。

當時隔著潭水,看見那兩人似乎問了唐羨之什麽,隨後走開。並不是很熟的模樣,那他就是和主人有約的另一方。

和人在那人跡罕至的山中鬼鬼祟祟密會議事,然後被她闖入。

她其實並沒有發現什麽,但是對方卻認為她知道了什麽。

對方要殺她滅口,他卻留了她一命。

不是因為憐惜或者喜愛,唐羨之絕不是為了美色就忘記正事的人,何況她也沒有多少美色,她還沒他美。

他只是懷疑她身後另有指使,想要再仔細觀察,順藤摸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