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離不棄(第十五更)

大牛家小院的院門,永遠地鎖上了。

只是文臻的腳步剛剛離開那座小院,新的足跡已經印在了小院門口。

這一夜最後一撥訪客是一個人,黑衣如墨,黑笛垂著玉色的穗子,和這覆了白雪的黑山一般鮮明又肅殺。

乍一看有點像林飛白,但仔細一看,卻又覺得這人氣質宛轉,淡淡風流,連飄飛的衣袂,都似雲飛霧散。

小院的門在他面前緩緩開啟,他在正屋裏嗅見淡淡的熟悉的氣息。

地窖裏有人住過,碗裏一點余粥晶瑩剔透,是她才能熬出來的精彩。

出了院門隱蔽處一座新墳,有人細心地采了一株冬日也不凋謝的常青草放在墳頭。

逃亡之中也不忘珍重,只有她能做到。

最後他順著痕跡停留在那個土洞前,拂開特意捧過來的浮雪,底下是大片的血,旁邊地面的木蓋子上有對穿的洞和大量的血跡,打開那蓋子,獵戶用來儲存雜物的地洞裏,沖上一股熟肉和煙氣混合的焦臭,他偏過頭,等那一股含著血氣的黑煙散盡,裏頭的景象只看一眼便不得不閉上眼。

不用多推測,也能知道這裏曾經發生過多麽慘烈的一幕。

他默默地看了一會,下到那狼藉的地洞去,很快被焦肉煙灰蹭了一身,手上動作卻不停,抽出那具燒傷不重卻被當頭一刀戳穿天靈的屍體身上的刀,在自己手上一抹,染了一道鮮紅的血跡,又將刀塞在屍體手中。

他將蓋子劈碎,扔在一邊。單手將屍體拎上來,打開地面的蓋子,屍體斜斜地卡在洞口,手中的刀指著前方向下的位置。

那個位置往下是一條隱蔽的小道,被灌木樹叢遮掩著,他順著那道往下走,不斷劈開荊棘,將手上的血零零碎碎灑了一路,有時還故意讓那荊棘撕碎自己的袍角衣袖。

最後下到一個小湖邊,順理成章失去蹤跡,而這裏,和文臻下山的真正方向,南轅北轍。

他做完了這一切,才轉身回去,小心地專門從石頭上走,不留下任何痕跡。

……

天快亮的時候,那個猶自散發著難聞焦臭味道的燒人洞前,站下了易銘。

微明的天色裏,這艷麗瀟灑的少年臉色難得這般難看。

洞裏已經查看過了,看得他臉色發青,實在不明白自己一群精銳護衛,怎麽就落到了這個下場。

但死了的也就死了,不值得多看一眼,倒是這個死在洞口的留下了線索。看樣子,起初是有人蓋上蓋子把他們堵在洞底下燒死,唯獨這個劈開了蓋子,在劈蓋子的過程中被人一刀穿了天靈蓋,這位臨死前也傷了對方,刀上有血,而這位忠心耿耿的護衛,臨死也沒忘記用刀指向對方倉皇逃亡的方向。

前方灌木叢東倒西歪,易銘低頭一撚,撚出一點血跡,點頭示意:“追。”

順著那路七拐八彎,易銘的護衛不斷發現蛛絲馬跡,越追越來勁。易銘卻始終皺著眉頭,越追越慢。

她覺得不對勁。

看起來沒有任何不對勁,但正因此,很不對勁。

很難解釋,這是聰明人在長久歷練中鍛煉出的直覺。

她忽然躍到一塊大石上,遠遠望去,山腳下一處湖泊粼粼閃亮。

她恍然醒悟。

上當了!

“不必再追!我們快點回孫府!”

……

孫府後門拐角處有個小門,斜對著一條熱鬧的小街,是孫府下人們方便進出采買特意開的,被孫府主子們戲稱為狗洞。

此刻那狗洞裏探出一顆頭來,四面望望,趕緊招呼,“來,來,沒人!”

文臻背著燕綏閃身進來。

厲笑看她一個矮個子背著燕綏,燕綏的兩條長腿都要掛在地上,覺得滑稽,忍不住噗嗤一笑,隨即斂容。

沒來由地,心底泛上一絲感慨。

燕綏和文臻的事兒,她自然也聽過八卦,八卦裏都是說這位殿下如何被這不算絕色的文姑娘蠱惑,待她如何不尋常,卻沒聽說過文臻為殿下做過什麽。而這位文大人,之前同意嫁給唐羨之,她心底也是不以為然的,總覺得要麽是這位文大人無情,要麽是殿下剃頭挑子一頭熱,無論從身份還是文臻表現出來的態度來看,這段感情她都不看好。

然而如今,她知道了文臻這一路怎麽過來的,看見了這種時刻下的她,很憔悴,很蒼白,但眼神很亮,被擄、逃脫、落崖、救人並自救,和各種險境相搏,步步為營,不離不棄。

固然燕綏為她受傷,可若她有一分怯懦和逃避,燕綏早已沒命。

世人只見浮華表象,卻不知經得住危難苦困考驗的愛情,才是真正的愛情。

反觀自己這十裏紅妝的送嫁,她只覺得心底的苦澀快要把自己淹沒了。

她定定神,才道:“果然這邊沒人,往右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