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有美一人,多智近妖(第2/3頁)

“殿下……殿下容稟……是因為德安有兩縣臨海,且那兩處海域風急浪大,數年前更曾發生過風浪噬人事件,時日久了,當地的土地也多半成了鹽堿地,作物難活,是以……是以數年前,便將當地田畝及其余賦項,按五中取一計算……”

“數年前,哪一年啊?”

被擊中要害的德安知府,這下連肩膀都軟了。

“永……永裕十二年……”

“就說是你剛上任那年不就成了?”

“……”

“全縣都是鹽堿地啊,養不活呢,”燕綏指尖嫌棄地點點卷冊,“按說這樣的縣,人丁應該居於德安府後列,為何五年來,人丁增長及傭工人數,反而遠超其余諸縣?”

“……”

“本王記得前幾日看的那本本地修築類項卷宗中,好像提到臨海縣最近五年內新修官道兩條,撥錢三十萬貫。道路修得極好,和中州府連接,可直達京都——臨海僻縣,鹽堿陋地,諸般作物都因產出少而減免稅賦,修這兩條平整好走的路,臨海有什麽需要這樣大費周章地運送呢?”

語調好奇,好似真在詢問。

四面卻似被霜雪凍住,溫度都下降幾分,寂靜如死,令人窒息。

“……沒有作物產出的地方,專門修一條路運什麽呢?”燕綏的聲音飄飄蕩蕩,帶著笑意,聽在眾人耳中,卻滾滾似驚雷,“……鹽堿嗎?”

死寂良久,才被皮肉撞擊地面的沉悶聲響擊破。

德安知府趴在地上,砰砰砰磕頭,聲音嗚咽,“殿殿殿下您殺了我吧……求您別再問了啊……”

不能問,不能問啊,再問,就不是他一個小小知府能擔得起的了。

天家的沉沉霾雲,籠罩在他這樣小人物的頭頂,隨便誰劈一道雷霆,他粉身碎骨也不夠抵。

怕什麽,偏來什麽,故意捧出大堆卷宗,任誰看見這些數字都要頭暈。誰知道這皇族瘟神一排數字就能看出問題,誰知道他瞟都沒仔細瞟的那些山一樣高的浩瀚卷帙,居然都被他記在心裏,像翻手頭書一般,輕松拈來,一一對應,萬物魑魅,無所遁形。

傳聞裏的東堂皇族第一人,真是,可怕得難以言說啊……

“不問就不問唄,”燕綏漫不經心地點點頭,瞟一眼另一本卷宗,“比如永裕十四年的祭祀河神大典,所費遠超前後三年,這個我就不問你了;比如十五年冬的雪災大賑,我怎麽記得那一年冬青州府報稱暖冬多雨,以至於疫病橫行……奇了怪了,我們東堂也沒大到上接東海下承昆侖,青州和你德安府相距不過百裏,天時相差竟至如此,你德安府當真神奇得很。當然這個我也不問你了。”

德安知府嘴裏咕咕噥噥,聽不出是在哭泣還是在謝恩。

“……要問也得問總是發生這種稀奇事兒的臨海縣啊,”燕綏的眼風,忽然就飄到了人群中另一個人身上,“臨海縣,在想什麽呢?”

人群中跪著的那個人,不過三十許年紀,相貌頗為英俊,跪在那姿態也和眾人不同,脊背挺直,目光爍爍,此時忽然被燕綏點到,也並不驚慌,不急不忙地道,“回稟三殿下,下官不叫臨海縣,下官姓謝,名折枝。”

眾人死死垂著頭,膝蓋不動聲色挪啊挪——離他遠一點!罪魁禍首還敢這麽和宜王殿下說話,找死也不帶這樣的。

唯有知道一點內情的德安知府,將臉越發緊地貼著地面,只覺得嘴裏苦澀如黃連,一層層泛上來。

唉,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說到根子都是一家子,怎麽總咬得烏眼雞一樣呢。

“蠍子蟄啊,”燕綏看起來脾氣好得很,語氣近乎溫柔了,“方才這些,有話要和我說嗎?”

“下官沒有話,因為這本就不是別人的事。”謝折枝磕個頭,挺起腰道,“下官倒有幾句別的話,得帶給殿下:德安遠僻,朝中不靖,三殿下宜早日歸京矣。”

幾乎立刻,四周的氛圍就變了。

燕綏並沒有說話,也沒有發怒,只是臉色稍稍淡了一些,日光斜斜鍍上他線條精致的下頜,因為皮膚太白,遠遠望去弧光冷輝,讓人想起冬夜墜在薄雲邊緣的月。

他同樣玉白晶瑩的手指,似乎在無意識地掐著空氣,輕輕一彈,又一彈。

四面的草忽然開始瘋長,片刻間躥起數尺長,一群人跪在草叢裏,一個個頭上綠油油。

這下所有人都和德安知府一樣,把腦袋埋在了泥巴裏,撅成一排的屁股,日光下似一排顏色各異的拴馬樁。

一應侍從們都不動聲色向後挪了挪,以免等會被誰的血濺臟了靴。

令人頭皮發麻渾身如弓弦一般繃緊的死一般的寂靜中。

忽然卻有踏踏的步聲由遠及近,瞬間打破了此刻殺氣隱隱的力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