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宿修寧此生從未與人如此“近距離接觸”過。

很少有人能近他的身,能近他身的,也很難真正意義上和他有什麽肌膚接觸。

偏偏陸沉音就是那個打破了每種可能的人。

在青玄峰上日復一日的朝夕相處,宿修寧早就對她不設防,也是因著這份不設防,因著那份完全沒想過她會這麽做,才造就了如今這樣難堪的境況。

是的,難堪。這對宿修寧來說,是有些難堪的。

他看得出來陸沉音出了什麽事,她不清醒,可他是清醒的。

清醒的人才會難堪。

宿修寧清俊雋永的臉上混合著冷漠與嚴酷,他冰冷的手扣住陸沉音的後頸,將她從他身上推開,陸沉音完全被藥物驅使,還想靠近他,但他扣住她後頸的手上漫出劍氣,腦子昏沉失去理智的陸沉音只覺一股冷意自後頸襲上血脈的每一個角落,她戰栗了一下,眼神清明了幾瞬,定定地看了宿修寧冷玉般的臉龐,很快暈了過去。

她脆弱柔軟的身體朝一側倒下去,宿修寧垂眸麻木地看著,在她即將摔下太微劍的時候,他闔了闔眼,終究還是伸手攬住了她的腰。

太微劍劍氣四溢,極速飛馳,在宿修寧再次接住陸沉音的時候,它極其微弱地嗡鳴了一聲。

再次醒來的時候,陸沉音依然渾身燥熱。

她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虛弱得很,費了好大力氣才勉強坐起來。

這一坐起來,就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回到了青玄峰的洞府。

她擡眸望向屏風之後,微微飄蕩的重重帷幔之後,有個人影端坐在蒲團上,那個模糊的影子挺拔俊秀,如紙一般幹凈,如冰一般冷凝。

混亂的腦子裏浮現出一些曖昧不清的記憶,陸沉音呼吸紊亂起來,她強自按住心口,難耐的燥熱擾得她渾身發麻,手腳不聽使喚,搖搖晃晃地想要爬下床去。

就在她要摔下床的那一瞬間,方才端坐在屏風後方的人出現在了床邊,他一身月白色廣袖錦袍,袖口和領口繡著代表青玄宗的山河日月圖,腰間系著滾了銀邊的寬大腰封,長身玉立在床邊時,整個人若泛著皎皎銀輝,明明此刻尚是白天,卻好似月亮已經在她眼前升起。

“……師父。”

她低聲喚了一句,仿若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下一刻就脫力地倒回了床上。

躺著的角度更方便去看宿修寧的臉,他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卻又不同於往日裏習以為常的無表情。他此刻看起來有些漫不經心,孤清冷月般的雙眸裏涼薄默然,一身透骨的清寒,讓陸沉音哪怕被藥力折磨,也依然維持著難得的清醒。

他不說話,陸沉音卻不能就此沉默下去,她想到自己之前有多難受,對比一下現在,已經是緩解了非常多了。

她頓了頓,低聲道:“是師父替我延緩了毒性發作。”

她說得肯定,顯然不作他想,事實也的確如此。

她這樣說了,宿修寧也終於開了口。

他的聲音熟悉又陌生,竟像是好多年不曾聽到過了。

“你在秘境中出了事,為何不第一時間聯絡為師?”他聲線低沉,語調冷得刺骨,聽得陸沉音如被兜頭破了一盆冷水。

“不是給了你珠花?為什麽不捏碎它?為何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

他是真的不明白。

他猜不透她心中所想,有生以來第一次對某件事這般好奇,接連發出數個質問。

是的,質問,盡管他沒有太重的語氣,但陸沉音就是能感覺到他對此的介意。

她躺在床上看著他,這個角度讓她莫名覺得兩人是平等的。

雖然他在俯視她,她在仰視他,可這是難得的一次,她覺得他們沒有差別那麽大。

他好像有了凡人的情緒,會不解,會質疑,甚至,會憤怒。

陸沉音張張嘴,半晌才慢慢說道:“看來師父來時,什麽都看到了。”

她想到自己險些用別人解了毒,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道:“……為什麽不聯絡師父,為什麽不捏碎珠花?這其實很好理解。當時那種情況,即便師父不來,我也不會死的,說不定我現在已經解了毒,還有心情和力氣繼續在秘境裏試煉。”

宿修寧沒想到她給的“解釋”會是這種話。

他薄唇緊抿,皎月般俊美的臉上泛著珠璣光輝:“我平日裏就是這樣教你的?”他仿若忍無可忍,一字一句道,“你便是這樣糟蹋自己的。”

“糟蹋”兩個字讓陸沉音越發難堪起來,她猛地坐起身子,她覺得渾身快要燒起來了,理智也越發微薄。

“師父是不是覺得我很不知廉恥?是不是覺得當時那種情況,我應該寧死不屈,哪怕橫劍自刎,也不該丟了清白?”她情緒有些激動,呼吸急促,鼓鼓的胸口上下起伏的很厲害,宿修寧余光瞥見,倏地轉開臉,那雙總是平靜淡漠的眼睛裏,星河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