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車輪轆轆,抵達含慶門。
停車換輦,到了紫宸殿的陛階下。
此時正是傍晚,夕陽的余暉映在紫宸殿重檐的金黃色琉璃瓦和紅墻上,折射出耀目的光輝。
織金杏黃轎簾一撩,安王蕭逸緩步下輦,他立在高高的漢白玉陛階前。
風很大,銀白衣擺獵獵而飛。
這麽多年了,他還是第一次在非必要公事的情況下被皇帝召到紫宸殿來。
微挑了挑唇角,一抹諷笑。
轉瞬即逝,他對迎上來見禮的引路小太監微微頷首,叫起,然後跟著小太監緩步上了陛階,不疾不徐,依然是那個溫文和潤的二殿下。
“二殿下請,陛下在呢,姐姐們和諸位哥哥都遣出來了。”
安王為人溫和,平時對小太監小宮女也甚體恤,很有人緣,因此無關緊要的事情,小太監也不妨說上兩句當結個善緣。
“有勞小公公了。”
蕭逸微微一笑,對小太監點了點頭。
引路到了地方,小太監麻利退去,張太監出來宣皇帝口諭,請二殿下進。
蕭逸立了片刻,撩起銀白衣擺,跨進門檻。
厚厚的猩猩絨地毯落地無聲,禦書房內燈火通明,皇帝正端坐在禦案之後,提筆疾書,墻角金柱立著清一色的藍袍大太監,垂眸肅立,井然無聲。
“兒臣見過父皇,請父皇萬福金安。”
在蕭逸踏入殿那一刻,皇帝禦筆停了,他擡眼,看著蕭逸。
蕭逸不疾不徐,如同往日一般,動作標準又溫和地給皇帝問了安。
只這回沒有賜座,也沒有上茶。
眼前的蕭逸一手置於腹部立著,眉目溫然,唇角微翹,從肢體到姿勢都看不出一點緊繃的感覺,氣質和潤,溫文爾雅。在皇帝銳利的審視目光下,他和煦微笑依舊,看著和平時請安或奏對公事並無差別。
皇帝眯了眯眼,不發一言。
蕭逸就這麽微微垂首,恭敬而安靜等著。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外書房氣氛越來越緊繃。
足過了一刻鐘,殿內沉得像能擰出水似的,死寂,連不少在禦書房伺候久了太監都不自禁繃起心弦。
蕭逸未見一絲驚慌之色。
可見,他心理素質之強大。
皇帝往後一靠,倚在禦座的靠背上,很好,原是他忽略這個兒子了。
確實忽略了。
驟一回頭,察覺了蕭逸,再定睛一看,卻發現不顯山不露水間,他已經在工部禮部深深紮下根來了。
不少人已以他馬首是瞻,他在二部的影響力,並不遜色於蕭遲在戶部。
除了母家弱點。
若非母家不及永城伯府,否則,他當與蕭遲並駕齊驅。
不!
不對,別忘了張懷信等人!
張懷信等人的存在,顯然這兒子是深藏不露的,誰知道底下還有多少個張懷信?
皇帝往後一倚,燭光投下,眉骨鼻梁一小片陰影,他緩緩道:“你的病,痊愈了?”
眼前的蕭逸,膚色白皙微透紅潤,雙目有神精神極佳,並不見半絲病態。
想起之前得到的消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其實自那時起,皇帝就對這個次子生了一絲懷疑。
朝上對東宮發起的攻擊太猛烈了,聲勢之浩大,完全出乎皇帝的意料,他當時是大吃一驚。
段至誠作為掌權近臣,三皇子母家,皇帝多年看重的同時,也是很關注的。永城伯府的勢力,其實他心裏是大致有數的。怎知一出手竟然半個朝堂都動了起來,這不對!他吃驚之余,一下高度警惕,又忌憚,也是因此反擊才會這麽迅猛。
那一點思疑一直都在,但沒想,原來是他!
他這個素來毫不起眼的次子。
蕭逸拱手:“回父皇的話,得父皇賜藥,休憩數日,兒臣已經大好了。”
徐徐緩聲,還是那個溫潤和煦的模樣。
靜默片刻,上面傳來碗蓋刮蹭茶盞的輕微響聲。
皇帝端起茶盞,垂眸撥了撥浮沫,寂靜的殿內,瓷器一下下輕碰脆響倍讓人心弦繃緊。
皇帝問:“張懷信等人是怎麽歸於你門下的?”
也不廢話,也不讓對方迂回虛與委蛇,一開口切入最關鍵。
這一點不但皇帝覺得不通,也是蕭遲裴月明等人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
蕭逸今年二十一,涉朝政也就這兩年的事情,之前他一直居於深宮,觸碰不了朝堂。
張懷信等人,明顯不是近兩年才歸附的。蕭逸這兩年收攏的是工部和禮部的勢力,最起碼明面上是這樣的。而暗地裏,他和禦史台三省及其他部院接觸也不多,這收攏的條件實在並不充份。
還沒入朝的蕭逸,實在很難去收攏前朝人手。前有皇太子,後有得寵皇子蕭遲,蕭逸這二皇子小透明一個,人家憑啥投注你?
甚至時間更往前一點,蕭逸年紀還小,他就根本沒有收攏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