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裴月明也站了起來,和蕭遲一前一後,四道目光有如實質般盯在他身上。

蔣弘後背有點冒汗。

裴月明看一眼蕭遲,他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她又重新看蔣弘:“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楊睢是誰?

世爵長信侯,官拜參知政事,太子妃之父皇帝嫡孫外祖,東宮的鐵杆心腹,侵吞賑災款是怎麽一個概念?就不用她說了吧?

“我知道!”

蔣弘咽了咽唾沫。

但他保證他說的一切是親身經歷,全部屬實!

“很好。”

蕭遲坐了下來,擡擡下巴讓蔣弘也坐下:“那你說,具體是什麽情況。”

“稟殿下,稟娘娘,是這樣的,去年春末黃河連降暴雨,至四月,祈州魏州六百裏加急報大決,陛下連夜下旨調撥錢糧,緊急修補大堤救治災民,……”

蔣弘挨著圈椅小心坐下,慢慢地說了起來。

當時聖旨一下,整個戶部就緊急動了起來,調錢調糧,通宵達旦各種布置各種安排,還得抽人手跟著欽差急急押運錢糧趕赴災區。

蔣弘當時也被安排進了押運錢糧的隊伍中,他跟的正是楊睢。

一行人領著調撥過來的一千兵士和數千民夫,急急押著在京倉調出的庫糧星夜往災區趕。

回憶起那段日子真是又趕又亂,沒日沒夜的趕路,每日至多在驛站停三個時辰。這三個時辰是讓推車的民夫歇的,他們這些官員安排糧食堆放,臨時設倉,進倉出倉,檢視糧袋完好等等工作,馬不停蹄。

這是賑災糧啊,出丁點岔子可要掉腦袋的!

可偏偏怕什麽來什麽。

一路急趕至魏州邊境,一次驛站進倉糧車不慎翻側的小意外中,蔣弘無意中發現,這糧袋裏頭的栗豆,竟然是濕的!

很濕。

當時天很晚了,民夫不慎趔趄糧車整個傾斜,糧袋全部瀉了下來,並有的個別還勾破豆糧撒了一地。當時監督的主事和軍官大怒要鞭打,他又累又疲心有不忍,勸了兩句,只說趕緊扶起板車,把糧進倉就好。

他也上去幫了一把手。

但主事和軍官馬上勸開並替了他,指揮手下兵丁兩三下就把糧袋整理好,很快就推了進去。

蔣弘又驚又駭。

雖天黑黢黢的看不真,但豆子一手抓上去全都是濕了,很濕。他一駭,趁機把手往破損糧袋一插,濕透了,仿佛隨手一擰就擰出大把汁水。

古代貪腐五花八門,有關糧餉的,其中一項容易瞞天過海的方式就是摻水。摻水使糧食膨脹增加重量,只要後續能馬上使用出去,就不怕腐爛露餡。

“……當時,我很害怕,佯作什麽也不知兩天,我尋了一個空隙在糧倉落單,……”

糧車翻側後,總覺得次日主事和他說話有點多,似在旁敲側擊。他糊弄過去,冒險私下打開糧袋,一連打了十幾個,個個探手進去都是濕透了的。

“從京倉出來的時候,糧食是幹的。”

這一點哪怕再匆忙,也必須檢查清楚的,這關系到責任問題。抽驗的時候蔣弘在,他看得真真的,糧食很幹。

“況且這麽遠的路程,糧食不可能是一開始就濕水的,肯定是接近魏州時才澆上去的。”

他估摸一下,感覺可能是近兩三天。兩三天前,正是魏州刺史賈輔使州兵過來接糧的時候,後續雙方一同押運糧食。

蔣弘不知道是刺史賈輔的問題,抑或是楊睢的問題,反正這事小人物絕對幹不了。

他又驚又怕,又覺倉內糧車堆放仿佛疏了些,因當時身邊跟有一個小廝照顧起居,他留個心眼,讓小廝喬裝成災民蹲在路邊觀察糧車,車確實是少了,而且車轍也輕了。

“……此時已深入魏州接近重災區,我被分到谷縣一隊,於是我就跟著去了。”

和大部隊分道揚鑣,分去谷縣的糧食是幹的,後接觸,谷縣縣令是個嚴肅不阿的老縣官。

至於濕糧去了哪裏,蔣弘不敢說也不敢問,一切只藏在肚子裏。貪腐賑災糧款的事,沾之則死,剮蹭倒一大片,他小人物一個,沾不起的。

後續風平浪靜,蔣弘也一直守口如瓶,直到今日。

他投了寧王,隨著寧王和永城伯府的匯合,他一個主事會越來越不起眼,比如現在有葛賢戚信,後續還會有更多更多的人。

蔣弘當初自動找上門,就是要拼一把前程,他當然不甘心!

猶豫了幾天,他終於找寧王殿下。

裴月明挑了挑眉:“那就是沒有證據了?”

什麽濕豆子,糧袋車轍,這些隨著豆子往鍋裏一倒,就了無痕跡了。至於民夫官兵這些,不說誰肯沾這事,人家掃尾工作也肯定完成了。

去年的事了,沒證據告一個二品大員欽差侵吞賑災款?就算蕭遲皇子出面那也是誣告。

女聲清脆,不疾不徐,似曾相識的聲音。蔣弘不敢回頭,他知道坐在後面是王妃娘娘,他認得裴月明的聲音和一雙漂亮眼睛,但他只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