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蕭遲這樁差事的麻煩,一在於事涉機密,二在於牽扯多面十分復雜。

說起機密,戶部本身就是一個很容易涉密的部門。

全國疆土賦稅,漕運轉運,中央糧儲,國庫庫銀,全都是國家最重要的機密,牽一發而動全身。

戶部尚書非當今信重心腹不可委任也,除此之外,還專門外置了兼管和監督的官員,比如內閣顏閣老,參知政事楊睢,等人。

除了分權和監督,皇帝還時不時增減調整戶部官員,讓戶部各方勢力並存,保證不會出現一言堂。

戶部一舉一動都需要上折請旨,皇帝允許了才可以進行下一步,不少差事哪怕是戶部內部也不可以輕易透露,涉及絕密比如京倉儲糧之類的,更是除了經手者,哪怕一品大員皇太子都不能知道的,更不能打聽。

就譬如段家舅舅,段至誠身居高位,去年黃災多大他知道,他心裏是有猜測的,但他表面不能知道,不能好奇,更不能去了解。

蕭遲找上門來,他就隱晦將前情告知並把差事關竅分析明白,再指點蕭遲該怎麽去下手,怎樣辦才能把這差事辦得漂漂亮亮。

並不挑明,更不能插手。

“父皇讓我從淮南道和山南東道調糧,大舅舅說,我們先去度支部調出存档,查看今年兩道諸州報上來的儲糧數目。”

從地方調糧,看就一句話很簡單,可實際涉及的方面很多,需要精準把握住其中的分寸。

一方面要考慮車船運輸等明面問題,另一方面還有考慮地方官員的反應。

淮南道山南東道合共幾十個州,有大有小有貧有富,拿誰的?誰拿得多一點?誰拿得少一點?

這地方糧倉和中央糧倉是兩套體系,地方糧倉由州刺史直接管轄。中央糧倉是朝廷底氣,那麽地方糧倉就是刺史的底氣,一旦出現什麽變故拿不出糧來應對,這直接關乎他頭頂上的烏紗帽。

就算沒變故,你掏人家底子掏超了人家心理預期,哪怕有旨意那也是結怨。

怎麽拿捏好這一個度?

這對於進朝堂未滿一年,對地方官員還非常陌生的蕭遲而言,是個很大的考驗。

“舅舅讓我拿到存档後,得先估摸一下裏頭的水分。”

這又是一個坑,沒人指點的話,恐怕得摸索多年才能明白其中關竅。

你以為存档上的數字,就等於地方倉真實的儲糧量了嗎?這基本是不可能的。

謹慎的官員少報一些,臨時把糧袋努力多填,應付完戶部核查官員後,再把糧食均回來。那他要承受的風險就小些,萬一將來突發什麽意外,他也有騰挪的余地。

也有些去年年景不好,或者其他什麽原因,反正收繳賦糧縮水的,但他又不想如實上報帶累考評影響升遷,於是送完給轉運中央的糧賦後,他自己的留存就不足了。

扣扣索索挨過去一年,至於戶部核查,可以采用富戶借糧之類的法子先應付過去。

上述這些操作挺常見的,未必就是貪。

當然也有貪的,這些就更需要慎重了,征多點就是掏他命.根子,再征多點露了餡就直接要他的小命了。

說到這裏,蕭遲不大高興:“大舅舅特地叮囑了我,說貪官不是不能揭,但不能在這差事上揭。”

裴月明秒懂,官場也有潛.規則,除非你目的就是打倒一大片,否則在絕大多數人都有貓膩的情況下,並不合適從這角度把弄人丟官抄家。

如果真想,可以選擇事後另找個由頭動他。

這不就是治大國如烹小鮮麽?火候最重要,該翻的時候翻翻,不該翻的時候就先壓一壓,否則硬翻的話,這個烹飪結果往往會不如人意的。

這道理吧,蕭遲也不是聽不懂,但這也不妨礙他不高興就是了。

裴月明瞄一眼,見他拉著個臉,有些好笑:“你怎麽就知道一定有貪官了?”

這家夥近來雞血上頭一心為公的,都有點嫉惡如仇的味道了,只是還沒影子的事,就先氣上了,虧不虧啊?

“萬一沒有呢?”

這倒也是。

裴月明斜睨了他一眼:“你還是先設法把這差事辦好吧。”

這會是蕭遲入朝以來最復雜的一件差事。

差事不小,難度頗大,偏又牽扯眾多,如何才能在不得罪人,又不過分顯露朝廷家底的情況下,拿出一個最節省人力物力的最佳方案?

各種評估忖度摸索人心,各種平衡兼顧,在這個過程中還得深入了解不少地方上的情況。

說起這個,蕭遲變得躍躍欲試:“舅舅說,這是個歷練的好機會。”

這是一個很好的學習機會,莫說段至誠不能碰觸,就算能他不會過多插手。

還別說,這教導方法裴月明一貫評價都挺高的。

蕭遲說:“那行,那咱們明兒一早就去度支部調存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