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少年之死

隔日伊春起了大早,別的什麽也沒說,只丟下一句話:“聽說花神廟很有名,咱們去看看。”

楊慎被趕出屋子等她換衣服,頗有些弄不清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太湖上迎面刮來一陣風,冷到骨子裏去。擡頭看看天,還是陰沉沉的,太陽被擋在烏雲後,亮白亮白的許多碎塊。

楊慎肚子餓了,難免想起豆腐腦蒸雞蛋之類的東西。

正想得口水泛濫,打算待會帶著伊春去街上大吃一頓,身後門被人推開,他下意識地轉身說:“伊春,我們先吃……”

話忽然斷在那裏,有點忘了方才想說的是什麽。

對面站著一個婀娜少女,雖然背上背了一把半舊的劍鞘有點奇怪,發髻弄得也不是那麽光鮮整齊,臉上更是半點脂粉也沒塗,但她燦爛的笑容足以彌補一切。

她穿的是春天的時候他買給她的那套淡藍色羅裙,又薄又透明的藍,映著她健康的肌膚,居然秀致的很。耳旁簪著同色的珠花,上面纖細的銀絲微微顫抖,像怯怯不安的蚊翅。

上次去開福寺,她也穿過這套羅裙,那時還是很魯莽的一個少女,九成像男人,打扮得再好看也覺得像是偷偷穿了大人衣服出來的小孩兒。

明明是同一個人,這次卻完全不同了。說不出什麽味道改變,這衣服居然很貼切很漂亮,做出來就像是為了襯托她這個人。

楊慎的臉不由自主紅了,瞠目結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伊春一邊走一邊披上半舊的大氅,畢竟是冬天了,鐵打的身體也得注意保暖。一直走到楊慎面前,她扶扶珠花,神情自然地問他:“我長高了吧?衣服本來有點大,這次穿卻剛好。”

他還是不說話,一只手愚蠢地揉著鼻子,很是忐忑不安。

伊春笑了笑,自顧自往前走兩步,忽然又道:“我有個心事想和花神說,上次我問得潦草她答得也潦草,這次我得好好說。”

他不明所以地答應一聲,轉身慢慢追過去。

她又笑了一下,帶著一點自嘲:“其實菩薩神仙都是虛無縹緲的,但我也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所以……以前、以前那個不算。這一次,我是真心的。”

“什麽是真心的?”楊慎心中突然一動,脫口就問。

她只是微笑,反手將他的手握住,低聲道:“回頭我一定告訴你。”

那到底是什麽甜蜜又神秘的事情,足以讓兩個少年神不守舍地想上一整天。兩人胡亂在街上買了些東西填飽肚子,一路說著莫名其妙心不在焉的對話,朝花神廟緩緩行去。

又焦急,又期待,卻還希望不要來得那麽快,好像眼看著一朵花快要開了,便莫名留戀起含苞待放最後一刹那的嬌美。

還忐忑,還惶恐,只怕結局不是自己想的。

直到真正跪在花神面前,拿著簽筒再一次虔誠求簽,楊慎都不太敢相信一切是真的。

可能這是個夢,他還沒醒過來,夢裏一切都那麽順當,完全如他所想。她就跪在自己身邊,緊緊閉著眼睛,像遇到難題似的,虔誠得不行。

幾乎要把簽筒搖爛了,後面的人一個個怒視過來怪他們幹耗那麽久。

“啪”的一聲,終於有一根幸運的簽從她的簽筒裏掉落出來,伊春捏著飛快起身,低聲道:“等我馬上回來。”

說完便飛快出去找解簽人了。

楊慎哪裏忍得,直接把自己的簽筒扔了追上去,遠遠的見她從解簽人手裏接過一張淡黃色簽紙,那人搖頭晃腦和她說著什麽,她聽得連連點頭很是認真。

到底是什麽簽?楊慎抓著頭皮努力猜,中平?下簽?還是上上大吉?上回開福寺的上上簽是淡紅色簽紙,花神廟淡黃色簽紙會代表什麽?

伊春的表情好像是笑,再看一會兒就不能確定了。

楊慎慢慢朝她走過去,見她把簽紙放進荷包裏小心保存,於是低聲問:“什麽簽?”

伊春腮上還殘留一抹紅,輕道:“……待會兒告訴你。你的簽文呢?”

他有點尷尬:“我馬上去搖。”

轉身跑了兩步,忽聽她在後面低低喚道:“羊腎……”

他回頭用眼神問她何事。伊春撓撓臉頰,左思右想好半天,耳旁珠花顫巍巍直跳,她的睫毛也在顫抖,最後下定決心似的,對他爽朗一笑,指著旁邊一棵大松樹:“我在這邊等你,快些來,我有話想和你好好說。”

楊慎飛快搖了簽,出來的時候,松樹下卻半個人也沒有。

大約是去買東西了吧,楊慎一面想一面把簽條遞給那解簽人,很快便得到一張同樣淡黃色簽紙,解簽人笑吟吟地恭喜他:“這位小少俠運氣真不錯,上上大吉呀。方才有個小姑娘也抽中了上上簽,我看你倆是認識的,婚約在身的小情侶吧?”

他支吾兩句,心內一陣狂喜,捏著簽紙便朝松樹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