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①章

顏福瑞覺得秦放一定是死了。

從那麽高的,那麽高的樓上摔下來,他親眼看到秦放躺在那麽一大灘暗紅色的血泊裏了,甚至嘴裏都一直往外漾著血沫,顏福瑞擠進圍觀的人堆裏的時候,腦子裏一片雜音,噠噠噠像是打字機一直打字,他聽到有人說,這人說不定骨頭都摔碎了。

怎麽會這樣呢,秦放怎麽會摔下來呢,顏福瑞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混亂中,有人去探秦放的呼吸,很快撥打急救電話,也有撥110的,還有人問了好多遍“誰認識這人”,不知道重復到第幾次時,顏福瑞才大夢初醒一樣反應過來,帶著哭音回答我我我。

救護車來了,聲音一高一平的,像是在磨人的神經,顏福瑞無意間擡頭,看到司藤站在大樓的頂層,似乎是在搜尋什麽,身形一晃就不見了,跟著擔架上車的時候,忽然看見一樓樓道的角落裏怯生生地露出一個小女孩的腦袋,紮著羊角小辮,眼神像是被驚擾了的小鹿,撲閃撲閃的。

小孩子怎麽能看這麽血腥的場面呢,顏福瑞隔著老遠揮手攆她,又豎起手去擋,好像這樣就能遮住她的視線似的,再然後,車後門就關上了。

救護車的聲音又響起來,嗶……啵……嗶……啵,一高一平的,像是要把人的神經都殺斷了。

所有人都覺得秦放會死,連醫生都說這種情況急救是沒意義的,但是同樣的,所有人都說不清楚,為什麽秦放一直有一口氣。

真的是遊絲一樣的氣,卻又韌的有些可怕,一路都沒有斷絕。

醫生過來催顏福瑞繳費的時候,知道他是“朋友”而不是“至親”,說話也就相對放開:“你也別嫌我說話難聽,這個時候,特護病房沒什麽意思,你這朋友,骨頭大面積粉碎,臟器也損壞嚴重,說句大白話,跟摔死的人幾乎也沒什麽兩樣了,但就是還有口氣,可能還有什麽未了的心事吧,要麽就是撐著要見什麽人……”

顏福瑞沒帶錢,秦放錢包裏現金不多,刷卡沒密碼,身上也沒找到手機,也許是摔下來的時候掉在哪了——好在錢包裏有名片,打到他公司之後,那頭一陣驚慌失措,最後是財務的人帶錢來了,怕不是把顏福瑞當成什麽重要人物,還跟他商量問要不要聯系在國外的單總,末了唏噓感慨地說公司今年流年不利,兩位老板先後出事,也不知是得罪哪方土地,得好好拜一拜才是。

終於能喘口氣,已經是半夜了,特護病房24小時都有護士在,顏福瑞一個人坐在病房外頭的座椅上盯著墻壁發呆,偶爾面前有人過,於他而言都像是剪影的人像。

就這麽大病初愈般虛脫地呆愣著,直到突然之間,聽到了手機的震響。

顏福瑞打了個激靈清醒過來,偏頭往右看,座椅是一排三格的,手機就在最右邊的座椅上震動。

誰的手機?看起來像是秦放的,不過現在太多人用這個款了,實在也不敢確定。顏福瑞茫然的四下去看,剛剛還偶爾有人走動的,現在的走廊裏卻靜悄悄的,兩邊盡頭處的燈也關了,幽幽暗暗像是看不到邊的黑洞。

顏福瑞心頭有些發瘆,盯了那個手機一會之後,謹慎地沒有挪手去拿,手機過了一會之後停了,但是幾秒鐘之後,又執拗地響了。

顏福瑞只好拿過來,手機湊到耳邊時,他腹稿都想好了,他就說你好,這可能是你朋友不小心落下的手機,我待會會交到醫生值班室去……

接通了,顏福瑞清了清嗓子,依照著之前想好的:“你好,這可能是你朋友不小心……”

他忽然哆嗦了一下,不說話了,壓抑的感覺排山倒海——那頭有人在笑,明明是小女孩稚嫩的笑聲,卻又陰騭風塵地叫人渾身寒毛直豎。

顏福瑞覺得自己等了很久很久,才聽到她開口:“你去跟司藤講……”

去跟司藤講?難道她是……白英?

可是,為什麽聽起來,是個四五歲的小女孩聲音?顏福瑞的後背涼颼颼的,攥著手機的手心開始微微出汗。

白英講的很慢,聽起來很平靜:“今天的事,只是一個教訓。我做了那麽多,她說不合體就不合體,沒有這種好事的。”

教訓?把秦放從那麽高的地方扔下來,只是為了給司藤一記耳光,一個教訓?想到秦放現在僵直的慘相,顏福瑞覺得渾身的血直往腦子上湧:“你知不知道,秦放他是……”

電話掛斷了。

顏福瑞後面的話沒能說出來,他攥著電話僵在當地,身子一忽兒冷一忽兒熱的,白英知道秦放是她的後代嗎?如果她知道,會做何反應?

身後傳來高跟鞋的足音,蹬,蹬,蹬,在寂靜的走廊裏居然有了回音了。

顏福瑞轉過頭,看到司藤的刹那,他幾乎有想哭的沖動,喉嚨裏滾著好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