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⑧章

屋子裏很安靜,借著這片刻停頓,顏福瑞終於想起來要把嘴裏的奶幹給嚼咽了。

秦放有些不安,司藤從來不像是個有耐心的人,這也完全是她的私事,為什麽這麽事無巨細的……都講給他聽?

三人之中,也許只有顏福瑞是真的拿這個當故事聽的:“那後來呢?”

司藤笑了笑:“後來,我就去了。”

事先,她已經猜到,這次見面不會那麽順暢,但是白英的固執,還是遠遠超過了她的想象。

白英並不覺得是邵琰寬的錯,她把一切都歸咎於丘山的詭計。

——丘山一定在琰寬面前說了我很多很多壞話,所以琰寬才會被蒙蔽的。

——他是長子,家業的壓力很重,是丘山卑鄙,拿錢來引誘他,他只是一時糊塗。

——我相信,只要給我點時間,和他相處的久了,他知道我是真心待他,會對我改觀的。

琰寬琰寬,邵琰寬什麽都沒做錯,哪怕是拿刀子抹了你的脖子,也只能怪刀子不聽使喚,司藤冷言嘲諷白英:“邵琰寬已經有了妻室,你要去給人做小,自己就不嫌丟臉麽?何止丟你的臉,我們做妖的,都面上無光。”

“琰寬說了,會光明正大娶我過門,該有的規矩都有,半分不會委屈我,除了舊式排場,還會另做一場上海灘風行的西式婚禮。”

“這你也信?”

白英盯著她的眼睛:“我信。如果他不照做……”

她的聲音忽然多了幾分冷意:“如果他不照做,我就不嫁。他不是想要丘山的錢嗎?為了錢,他也得讓我如願。我不會丟妖的臉,我會風風光光明媒正娶,到他身邊之後,日夜廝守,還怕不能讓他回心轉意嗎?”

司藤的笑漸漸冷下來:“那就是說,沒得談了?”

必須承認,在來見白英之前,她已經有了動手的打算和殺念,她相信,白英也是一樣的。

武力,從來就是為談判失敗準備的。

司藤笑著看秦放:“那個時候,我怎麽也想不到,我會被白英給殺了。”

“哪怕到現在,我也依然想不通,我心無雜念,拋卻不屬於妖的人類感情,一心一意做妖,想拉白英回頭,於情於理,我都應該是贏的那一個,為什麽,老天選的是她?”

她用了個“選”字,秦放想起她剛剛講過的話。

——分體時,沒有絕對的等同和勢均力敵,看似都只是一半,一定會有一方更強一些。

到底哪一方更強,事先誰也不知道,說是老天選的也無可厚非,但是,老天選擇的標準是什麽呢?

秦放跟司藤有著一樣的困惑: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應該是司藤更強,說白了,她是為妖正統,而白英愛上邵琰寬,還異想天開要生什麽孩子,等同叛逆,有頭無腦,為了個不值得的男人不惜殺死司藤,為什麽,反而是白英更強呢?

不過,在顏福瑞看來,這根本就不是個事:白英強就白英強唄,這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就跟有人天生漂亮有人天生醜陋,這就是命,司藤小姐有什麽好糾結的呢?

他急於了解接下來的事:“司藤小姐,那後來呢?”

後來?

後來的事情她沒有親見,不過,心中已經有了大體清晰的輪廓,部分來自賈桂芝的講述和黑長條箱裏白英的那封信,部分由這些日子零零碎碎發現的殘片拼接而成。

那天晚上,賈桂芝的太爺賈三,一個普普通通的黃包車夫,陰差陽錯出現在倒閉了的華美紡織廠,糊裏糊塗推開了車間的大門。

眼前所見讓他魂飛魄散,拼盡全力想逃出去的時候,大門砰的閉合。

蹬,蹬,蹬……

高跟鞋的足音在他面前停住,賈三嚇的身子抖成了篩,磕頭如搗蒜,白英問他:“想活嗎?”

賈三上下牙關抖的厲害,連說了好幾個“想”,發音都怪異地難以分辨,再然後,他忽然覺得背上像是有蟻蟲在蠕動,橫過脖頸,慢慢爬上了臉頰,在白英面前,他不敢伸手去拍,癢到難耐時,那遊絲一樣的玩意,忽然刺溜一下,從他的鼻孔中竄了進去。

接下來,如同道士王乾坤一樣,賈三領教到了藤殺的威力,他痙攣著在地上爬,眼前金星亂晃,耳畔卻始終清晰地響著嘀嗒嘀嗒的滴血聲。

白英說:“如果你聽話的話,以後就用不著受這個罪了。”

她吩咐賈三把那具滴幹了血的屍體帶走,北方在打仗,不安全,南方兵荒馬亂的,也不穩當,大西南不讓去,要求往西北走,越是地廣人稀越好,她說:“聽說西北有異族人,異族人好,不會對漢人的事情問東問西,你到了之後,在那住下來,然後寫一封信,告訴我你的地址。”

她說了個收信的地址,要賈三務必記住,說到收信人時,猶豫了很久,才說:“就寄給我,白英,白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