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⑨章(第2/2頁)

——秦家?不曉得,老早搬走了。

——秦放?秦放是誰?沒聽說過。

——秦家老一輩?有錢唄,沒看他們家房子都造的比別人大麽。

——什麽時候?解放前?解放前的事鬼曉得,我解放後才生的。

好不容易打聽到點相關的:好幾天前,有個中年女人,帶了個長絡腮胡子的男的,也來打聽過,不過人家說了,是秦家的遠房親戚,來打聽秦家的年輕一輩搬哪去了。

分明南轅北轍,他要打聽的,是“老一輩”,年輕一輩,那不就是秦放嘛。

不過其他的收獲倒是滿滿,比如鎮子後頭那塊地會用來蓋度假村,打造都市近郊遊的吃喝玩樂地,未來地價翻十倍不止;比如齊姓的孫子考上了美國的大學,拿到了全額獎學金;再比如東頭那戶最破落的人家,老太太癱瘓好幾十年了,聽說是年輕時去偷薅人家地裏的菜,被追的時候失足摔到溝裏去了……

顏福瑞垂頭喪氣,覺得還不如當臥底來的有成就感。

第二天下傍晚,他又在鎮子裏頭窮晃,轉到東頭時,一間破屋子前頭圍了好幾個人,伴隨著呼天搶地的哭訴,難得見到這鎮子裏有兩個以上的人同時出現的,顏福瑞好奇地湊過去看。

一個藍布老棉襖的老太太趴在自己門檻上哭,哭一陣罵一陣,什麽斷子絕孫的小畜生,什麽狗崽子投胎豬圈養的王八蛋,用詞之豐富刁鉆,聽的顏福瑞嘆為觀止,早幾十年,這老太太一定是三姑六婆長舌罵街的領軍先鋒。

聽了會,大致了解了,老太太的孫子不學好,在外頭賭錢輸了,回來搶了她藏在枕頭底下的棺材本,她緊拽著不放,那小畜生連布包帶著她一起拖,把她從床邊拖到門口,足足兩三米遠呢。

看得出來,聞風過來的幾個人都不怎麽待見這老太太,不鹹不淡地勸說算了算了,畢竟自己孫子,素日還靠他端茶倒尿的,一邊說一邊動手把老太太擡到床上,這屋子又破又小,只夠擺床和桌子,沒什麽家什要守,木門也就是個擺設——顏福瑞眼見這老太太“上了年紀”,又動起了打聽的心思,有站著的人見他不走,好心使眼色,又低聲提醒他:這老太太也不是善茬,煽風點火造謠生事,人人都煩她。

任務大於一切,顏福瑞動搖了一會,還是決定碰碰運氣。

再說這老太太,叫罵哭號這戲碼,三天兩頭上演的,還以為人都走了,躺在床上哼哼罵罵,兒子兒媳婦孫子孫媳婦無不中招,反正癱瘓在床長日無聊,罵的幾乎出口成章,罵累了翻身,突然看到顏福瑞還杵在門口,登時刺猬樣凜起尖刺:“賊啊你,偷東西啊!”

顏福瑞說,不是的老人家,我想跟你打聽個人,那個秦放……

“什麽秦放秦不放,你外鄉人吧,偷東西啊!”

她說的當地土話,聲音又尖刻難聽,顏福瑞聽的無比費力,但還是耐心解釋:“就是秦家,房子最大的那家,是你們這的大戶……”

老太太聽懂了,但不知怎麽的“大戶”這兩個字又戳痛她了,跟人較勁一樣嚷嚷:“什麽大戶!他們家是什麽大戶!還不是抱了上海人的大腿!欠了一個鎮子的錢,憑什麽就還他們家的!我們家也是有錢人!”

顏福瑞聽的雲裏霧裏的:“秦放家欠你家錢啊?”

老太太不理他了,瞪著紙糊的屋頂罵的咬牙切齒的,什麽,殺千刀的上海紡織廠,欠了他們家好多錢,說倒閉就倒閉,一個銅板都沒賠;什麽姓秦的抱了上海人的大腿,跟那個紡織廠的代表白小姐一定不幹不凈的,不然為什麽只跟他們家把賬結了;什麽如果當時也跟自己家結清賬,她也是有錢人家的小姐,也會去城裏嫁有錢人,怎麽會落到如今這地步,讓個小畜生搶了棺材本兒……

說著說著又嗚嗚嗚嚎啕,哭的傷心傷肺的。

顏福瑞只好退了出來,順手幫她關門,木門豁了口,門面上滿滿的鞋印,不知道被她嘴裏那個“畜生”孫子踹過幾次了。

不過,也不是全無收獲,比起“養了只雞,宰了條狗”,這個白小姐,大有文章可挖。

顏福瑞很嚴肅地覺得,秦放的太爺爺,當年一定是出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