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③章

從囊謙到青城,幾日同行,多時相處,秦放和司藤之間,終於達到一種壓下劍拔弩張的平衡。

秦放總結,主要在於自己的努力。

歸納為以下兩點。

一是放平心態,死而復生以及直面妖怪這種事,是對日常認知和個人世界觀的全面顛覆,開始實在是沒經驗,日子久了就想通了,何必跟她作對跟自己過不去呢,打打不過她,罵罵不贏她,道德壓不住她,法律約束不了她,人至賤都無敵,何況是妖?自己一介凡人,又仰仗她妖氣,只要她行事還過得去,盡力配合她直至一拍兩散那一天有何不可?

如果她行徑歹毒使生靈塗炭,不好意思,生而為人,這點正義感還是有的,秦放腦子裏勾勒過好幾次自己據理力爭血濺五步的畫面了,自己都挺感動的,一死而已,又不是沒死過——這麽一想,還真就無所謂起來。

二是……

第二點真是太重要了,就兩字,但是千古顛不破的真理。

有錢。

秦放挺感謝自己過往的日子沒有貪圖安逸不思進取,以前為了工作累死累活爆粗口的時候,單志剛安慰他:“不經風雨,怎見彩虹,總有一天你會發現這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是的,這一天終於來了,何止有意義,簡直是有意義!

司藤的任何需求,他都沒有皺過眉頭,上打的精工手作旗袍嗎?可以;各色的昂貴高跟鞋麽,可以;最好的貂皮大衣嗎?可以。最好有車子可以代步嗎?可以。

售貨員給他報貂皮大衣價格的時候,自己都有些吞吐,他倒沒所謂,反而問在穿衣鏡前試穿的司藤:“要不要一次性兩件,換著穿?”

售貨員感動的熱淚盈眶,轉身和開票的小姑娘誇他:“真愛啊,這絕壁真愛啊!”

秦放哭笑不得。

陪司藤買東西,想的最多的反而是安蔓,他從來沒陪安蔓買過東西,安蔓說,知道你們男人煩逛商場,強扭的瓜不甜,我自己搞定就是了。

當時覺得安蔓真懂事,知情達理的賢惠,不讓男人操一點心,出事之後才開始反思,如果男女之間的關系,永遠是一方這麽隱忍和曲意逢迎,真的能穩固和長久嗎?

且不論被迫與否,自己為了司藤尚且做了這麽多,安蔓呢?想到後來余味都是心酸,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安蔓他是一定要找到的。

司藤固然跋扈,但至少識趣,秦放做的事花的錢她領情,態度不像先前那麽糟糕,偶爾秦放問她什麽她也能回答——秦放挺知足的,保持這樣的關系就挺好了,他是奔著跟她最終散夥的終極目標去的,不用再更進一步。

王乾坤和顏福瑞的身影消失在上山的蜿蜒小道上。

秦放示意了一下那條路:“我問了不少人,有幾個上了年紀的對丘山道人還有印象,說是身下有個徒弟,就住在這上頭,除了他山上沒別的人了,剛剛那兩個,估計有一個是。”

司藤居然挺感慨:“李正元和丘山,都是當年道門叱咤風雲的人物,嫡子嫡孫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秦放心裏咯噔了一聲,試探著問她:“你不會為難他們吧?”

司藤看著上山的那條路,想起剛剛那兩個道士說過的話。

——“我相信如果李正元老道長還在世的話……”

——“是我太師父啊……”

老道長,還在世的話,太師父。

最初復活,七十七年只是個數字,前幾日出行,看到現代人生活百態,也只是覺得確實時過境遷有所不同,直到此時此刻,才突然有些關乎已身的悲涼寡味。

都不在了啊。

果然是報仇得趁早,活到仇人都死光了,只能掘墳鞭屍或是抽打後人三百皮鞭,這手段也忒落了下九流。

她收回目光,說了句:“上去看看吧。”

王乾坤和顏福瑞顯然已經下了地洞了,兩人的對話時不時飄將出來,一個激動一個淡定。

——“王道長,你看啊,就是這個,這個根!根!敲上去這麽硬,聽,一敲就響!”

——“顏道長,固體被敲,一般都會響。這種藤一夜之間長這麽快的確是很奇怪,但是肯定有跡可循,比如被輻射,比如你這個地底下有一種礦物質,這兩天突然產生了化學反應……”

電鋸的聲音突然起了,耳朵伏近洞口的秦放嚇了一跳,約莫四五秒之後,聲音又停了。

——“看見沒王道長,我前面用刀砍過,刀口都卷了!沒辦法找了個電鋸來,你看到這血,你看到這血沒?”

——“顏道長,不要這麽武斷的就下結論,紅色的不一定都是血,也有可能是色素,樹液是紅色也不奇怪啊,古代小姐們拿來染指甲的鳳仙花,揉碎了不就是紅的嗎,難道我們能說花裏流出來的是血?當然了,有文人會這麽比喻,那是一種浪漫的修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