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鐵血江山 【暗流】

轉眼八月,已是夏末。

京城的桂花快要開了,王府木犀水榭裏,夕陽斜照,風裏隱隱有一絲甜沁的氣息。

玉岫抱了剛滿兩歲的小女兒來探望我。

對面的沁之,端了槐汁蜜糕,學著大人的樣子,一勺勺喂給小人兒吃。

小人兒很是貪吃,粉嫩的唇瓣邊沾了白生生的糕末,還兀自舞著小手索要不休。

沁之看得咯咯直笑。

這個孩子比起三個月前初來府裏,已經白潤了許多,不似當日那般瘦小,越發清秀可人。雖然還是沉默寡言卻也漸漸與我親近,只是仍不肯改口。

蕭綦允她不必改姓,依然叫做牟沁之,我亦從不勉強她,任由她叫我王妃。

我搖頭笑嘆,“沁兒,你再這麽喂囡囡,該把她喂成陸嬤嬤一樣了。”

陸嬤嬤是掌膳司老宮人,一手廚藝妙絕天下,尤其長得憨肥渾圓,奇胖無比。

“胖才好,胖人有福。小世子可要像我們囡囡一樣,長得白白胖胖,可不能像王妃這樣弱不禁風!”玉岫爽快地笑道。

徐姑姑與沁兒都笑出聲來。

“小世子必然是肖似我們王爺的。” 徐姑姑笑道。

我垂眸,笑而不語,心底泛起一抹酸軟,卻又透出甜蜜。

玉岫啊了一聲,拍手道,“聽說王爺前日連克三鎮,已將侵入葫蘆嶺的叛軍逼退到那什麽,什麽關外……”

“瓦棘關外。”我微微一笑。

“是了,就是這個地方!那些個地名古怪得很,我可記不得。”她臉頰泛起興奮的紅暈,眸光閃亮,連比帶劃,“瓦棘關那一仗,咱們三萬鐵騎直插敵後,左右兩翼合圍,給叛軍來了個迎頭痛擊,從正午殺到黃昏,直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她越說越是興奮,好似親眼所見一般,滿面驕傲光采。

如今宮裏宮外,無處不在傳揚豫章王的驍勇戰績,人人仰慕爭頌。

自蕭綦親征之後,前方戰局一掃頹勢,風雲翻湧,橫掃千裏,將叛軍迎頭狙阻在河朔之北。步步進逼,沿路收復失地,傳說守城叛軍遠遠望見豫章王的帥旗,不及細辨真偽,即棄城而逃,過後方知蕭綦根本不在營中。

也有負隅頑抗的叛軍,踞城死守,以滿城百姓性命相要挾,卻被蕭綦截斷水源,圍困七日後,城中水竭,兵馬百姓皆瀕危之際,我軍趁夜強攻,殺入城中,盡斬叛軍頭領,城中百姓亦脫險獲救。不出兩月之間,叛軍和突厥人即被逐出關外,豫章王帥旗所到之處,連突厥悍將也望風披靡。

“反正咱們王爺就是天下無敵!”玉岫一揮手,話音重重擲地,頗有將門主婦的豪氣,惹周遭一群侍女聽得神往不已。

我靜靜含笑聽著,盡管她所說的一字一句,都早已知道,心頭亦想過了不知多少回,每聽人說起,卻依然心澎湃,百轉千回。

她們口中,那個天神般不可打敗的人,那個世人爭頌的大英雄,正是我的丈夫,我的愛人,我寶寶的父親——還有什麽,比這更值得驕傲。

每一天都有戰報從北邊源源不斷的傳回,經由宋懷恩,再送入我手中。

每一晚,臨睡前必做的事情,就是將前方最新的戰況講給寶寶聽,讓他知道,他的父王如何英勇無敵,如何保家衛國,如何頂天立地。

再過不久,我的寶寶就要來到人世了。

除了前方的戰事,蕭綦與哥哥的安危,這便是對我最重要的事。

玉岫一氣說了半天,終於說得口幹,端起茶水來喝。

“謝將軍也打勝仗了麽?”一直安靜聆聽的沁之,突然插嘴進來,細聲問道。

我一怔,隨即莞爾,“小禾將軍帶著前鋒,也攻下了叛軍多處要塞,旗開得勝。”

沁之聞言,整個小臉都亮起興奮的光采,即刻卻又黯然,“那樣又要死許多人了……小禾哥哥一定很不開心。”

她的話,令得四下一片默然。

不錯,每一場勝仗,也同樣意味著死亡和傷痛,意味著狼煙燃過沃土,烽火燒毀家園。

又有多少人流離失所,又有多少人痛失至親。

“一些人的死,是為了換回往後的安寧,讓更多人可以活下來。”我輕輕握住沁之的手,“國家疆土,正因這些將士的熱血灑過,才會讓生命一代代傳延下來,讓我們的後代繁衍生息。”

這句話,是我說給沁兒聽的,也說給寶寶聽的——不管孩子們現在能不能懂得,將來,他們卻一定會明白,父輩今日所做的一切,正是為了他們的將來,為了天下的將來。

仰頭眺望遙遠的北方天際,一時間,心潮湧動,感喟無際。

“對了,王妃,昨日賑濟司回報,又收容了近百名老弱幼殘,錢糧恐怕又吃緊了。”玉岫惴惴開口。

“人還會越來越多……”我蹙眉嘆息,心中越發沉重,“仗一天打不完,流民一天不會減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