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蟠龍劫 第18章

原夫人已沒了素日的溫婉,形狀美好的眼睛裏迸著淚,卻有著蛇信般的狠毒和猙獰。

她忽揪住景辭前襟,鼻息撲到景辭面龐,如一只護犢的母豹,似在下一刻便要撲過去咬斷他的脖頸。她切齒道:“這一世,我冤,我女兒更冤!我一片癡心,被你父親當妓女般嫖了;阿原清清白白的女兒家,也被你這畜生當女般嫖了!不過我還是比阿原幸運,你父親一再想著犧牲我女兒,還沒想過要犧牲我!而你!你竟一而再陪著你家那些賤人把我的阿原往死路推!若阿原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們父子給她陪葬!陪葬!你們這些無情無義的禽獸,恬不知恥還敢自命正義!怎不統統去死!去死!”

她奮力一推,景辭竟被她推得一踉蹌,彎腰咳嗽不已攖。

他忽覺當日重傷在身,被狼群追咬著,艱難爬行於荒野時都不曾如此狼狽償。

錯了嗎?

在最初的最初,竟是他錯了嗎?

究竟是她對不起他,還是他對不起她?

而原夫人躬著腰,在原地哆嗦著,竟已痛哭失聲。

廿七守在附近,見得原夫人神情不對,忙奔上前來,扶住原夫人,急急道:“夫人,夫人,別哭了!這大熱天的,一急一怒中了暑可如何是好?阿原小姐還等著咱們設法呢!”

“阿原,阿原……”

原夫人念叨兩聲,失神的眼睛惶然轉動片刻,終於恢復了幾分鎮定,扶著廿七的手踉蹌離去。

而景辭已忍不住看向關押阿原的方向,啞聲低喚:“眠晚,眠晚……”

世間本不該有眠晚,可偏偏有了她。

她似乎是他命裏的劫數;但更有可能,他才是她命裏的劫數。

一切訛誤,竟是從他們沒出世時那一場場難分是非的妻妾之爭開始……

-------------------------

阿原曾將不少小賊送入牢獄,但她被人送牢獄,還是送入大理寺的牢獄,著實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小鹿當然也是頭一遭。

雖是侍婢,但她歷過最大的風險大約就是在沁河陪著小姐抓小賊了。

她擡頭瞧見牢獄頂部的蜘蛛,向墻角縮了縮,偏一低頭又瞧見身畔的蟑螂,驚叫著撲倒胡阿原身上,哭叫道:“小姐,這地兒,怎麽呆呀?”

阿原看看手足間的沉重的鐐銬,苦笑一聲,說道:“小鹿,你不是說要保護小姐嗎?你看小姐我手上的鐐銬是你雙倍沉重,正需要你照顧呢,你連蟑螂老鼠都怕?”

小鹿怔了怔,忙道:“我不怕,我才不怕!”

她擡起腳,半掩住眼,對著墻角連踢帶踹,終於逐到那蟑螂,再勇猛地踏上幾腳,便把那可憐的蟑螂碾成了辨不出形狀的黑渣。

阿原贊道:“小鹿厲害,好厲害!”

小鹿捂著胸口驚魂未定,但被小姐這麽一表揚,頓時也覺自己厲害,不由挺直脊梁,握住拳頭高聲道:“嗯,我要保護小姐!”

她擡頭看頭頂的蜘蛛,思量著從哪個角度可以將那蜘蛛也打下來,省得她們睡覺時爬到臉上。

阿原捏死兩只歇到她手背上的蚊子,說道:“先別折騰了,這裏又悶又熱,趕緊休息,保存體力要緊。”

小鹿被她這麽一說,也覺得熱不可耐,一邊用戴著鐐銬的手為她扇風,一邊替她趕蚊子,焦躁道:“咱們夫人不是來了嗎?為什麽還不把我們放出去?難不成得在這裏過夜?”

阿原嘆道:“大約過夜是免不了了……而且,這是大理寺……”

小鹿奇道:“大理寺怎麽了?哪裏的監牢還有區別不成?”

當然有區別。

大理寺卿喬立是郢王的人,先前已結下仇怨,巴不得賀王府和原府出事的,正如慕北湮有機會,也不會放過主使殺他父親的郢王。

對方既敢對她動手,無疑早有準備,即便原夫人去求梁帝,即便梁帝有心寬宥,關系到趙王那一方勢力的態度,此事也沒那麽容易罷休。若梁帝想將阿原推出去頂罪,平息趙王一系憤怒,阿原固然無從辯白;便是梁帝也有疑惑,打算徹查此事,郢王等人不甘心錯失機會,也會趁著阿原羈系於大理寺中時暗動手腳。

這些事對小鹿來說委實太過復雜,阿原便不肯說出來驚嚇小鹿。

她靜默片刻,手指頭輕輕在她肩上拍了拍,柔聲道:“其實也不用怕,天塌下來有你家高個兒的小姐頂著呢!真有人問你什麽,你照實回答就行;若是答不了,只管推在我身上。”

小鹿點頭,“小姐放心,我曉得怎麽回答。雖然小姐的人比我高,劍比我快,但我比小姐壯,我會不惜代價,保護小姐!”

阿原替她將亂蓬蓬的長發重新綰了個小髻,笑道:“有志氣!有志氣!”

二人正說笑之際,外面傳來匆忙的腳步聲,然後便是一個官員帶著數名隨從步入,高聲道:“喬大人命帶人犯原清離前去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