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鴛鴦譜 第38章

建章殿。

才將那些不中用的太醫攆出去,梁帝的臉色陰沉得厲害,一時卻不好將眼前跪著的女子逐走。

原夫人一襲素衣,神色憔悴,蘊著淚叩首請罪道:“聽聞端侯重病,臣妾也萬分歉疚。偏生阿原自遭了那場劫殺,性情大變,這次又著實受了委屈,也在氣頭上,臣妾無法約束,都是臣妾之過!償”

梁帝嘆道:“罷了,朕不怪我。這個阿原……攖”

他待要說下去,卻又躊躇,覺得似乎怪不得人家阿原。

風眠晚的確可惡可恨之極,尤其恩將仇報相害景辭,更是不可饒恕。但說到底也是知夏自己將這禍害抱了回去。這次明擺是知夏等陷害阿原,偏還不便處置她們,阿原憤怒退婚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當然最可憐的是跟他那麽多年的楚玉羅。

好端端的母女分離近二十年,如今還送走她養大的那個,塞給她陌生的這個,著實也無辜得很。

不好對原夫人發作,於是梁帝看侍立在旁的知夏姑姑的眼神,便多了幾分惱怒。

原夫人又道:“聽聞知夏也一再地在皇上跟前說,二人並不般配,希望解除他們的婚約。我也想著,大約他們倆真的是八字犯沖。皇上想想,他們訂婚沒多久,阿原就出了那麽大的事,接著就是前兒的事,端侯的病情也一再加重,可見二人實在不合適,何不如了知夏的心願,指不定端侯的病就好了呢?”

眼見原夫人將事情盡數推自己頭上,知夏姑姑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卻不敢造次上前進言。

她想一直想解除二人婚約不假,可景辭始終不肯聽勸,只有她和則笙在梁帝面前再三攛掇。如今鬧到這等田地,景辭重病不說,還惱她生事,見都不願見她,而原家母女退婚的心竟比她還迫切了。

退婚雖可趁願,可景辭病勢再沉重下去,誰敢擔待?

她辛苦謀求退婚,也無非在為景辭著想而已。

梁帝正沉吟間,殿外有人急急通稟道:“皇上,端侯求見!”

話未了,景辭一襲素眉,快步走上前來見禮,左言希蹙眉含愁,緊隨其後。

梁帝見他雖然清瘦蒼白,但眉眼安謐鎮靜,便放心了些,含笑問道:“你怎麽來了?今兒可好些了?”

景辭道:“謝皇上記掛,臣病勢漸輕,今日精神好轉不少。”

梁帝拈須沉吟,“嗯,看來還是左言希對你的病情最清楚。朕該早些將他放出來才是。”

景辭神色愈發沉凝,說道:“方才聽聞原夫人又為婚約之事趕來,想著還是過來做個了斷才好。”

梁帝手上一用力,差點把胡須拈斷幾根。他問:“了斷?你……也想退婚了?”

景辭沉聲道:“是。不過退婚前,我想再見阿原一次,當面問清楚她的意思。”

梁帝看向原夫人時,原夫人已道:“阿原就在宮門外等消息,賀王也跟著一起來了。”

梁帝拂袖道:“這還沒退婚呢!”

原夫人淒然道:“皇上也認為,非得要有名分才能在一起嗎?”

梁帝頓時想起他和原夫人二十余年都沒名沒分,責怪的話再說不出口,只得揮手道:“叫他們進來,都進來!”

阿原、慕北湮很快入殿行禮。

慕北湮還在孝中,一身白袍,勾人的桃花眸泰然坦蕩,若含笑笑,只在看向景辭、知夏姑姑時,忍不住露出一絲厭惡。

阿原似乎瘦了些,但薄薄敷了層脂粉,目光清瑩冷徹,乍看氣色還不錯。她的發髻高挽,並排簪了三支一模一樣的雲紋碧玉簪,又用裁剪利落的水碧色衣衫束出窄窄的腰,行走之際,端的如月下疏梅,清美絕塵。

她行畢禮,疏疏淡淡地看向景辭,聲音寡薄得聽不出半點感情:“端侯要見我?”

景辭端詳著她的眉眼,分明還是當年那個從蹣跚學步開始跟在自己身後,一點點慢慢長成的少女。

可分明又是如此的不同。

近在咫尺,心隔天涯。

到底是從何時開始,他們之間有了如此遙遠的距離?

他恍惚記起,在幽州的某日,他提起要將她嫁給柳時文時,她離開住處,足足一整夜都沒回去。而他也找了她一整夜,才在一株老榕樹下找到她。

那時她的神色似乎也是這樣,疏冷得仿佛將整個世界都棄於腦後。

但當他抱住她時,那一切疏冷頓時如煙雲散去。

她的衣衫被露水打濕,而他的衣衫也被她的淚水打濕。

任何將她交予他人的念頭,便在那一刻也如煙雲散去。

又或者,在發現她傷心離開時,他便已打消了那念頭。

縱然是孽緣,他也認了。她只該是他的,只能由他來守護。

他並未告訴她,他的打算和想法。她自然會一直跟在他的身邊,聽從他的安排。

他抱她回去時,她將臉貼在他胸膛,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從未像現在這樣,釘子般直直地盯著他看,仿佛要將他的五臟六腑都釘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