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去留徘徊(第3/6頁)
夏夜薄寒襲人,爰姑伴著我坐在梧桐樹下,輕輕笑著,告訴我:她呀,是真的老了。
我一聲不吭,抱住她的肩,慢慢揉撫著,心比她更傷,卻無人能治愈。
無顏醒後三日,明姬入宮住進長慶殿。從此無顏不再來,疏月殿唯剩下了我和爰姑兩人相依為伴。
這日傍晚,烏雲壓頂,雷聲悶悶作響,蟲鳴蟬叫不絕入耳。因天色昏暗,殿裏的燈盞早早亮起,我和往日一般坐在書案前翻閱那些記載著上古之事的竹簡,摘抄紀要,專心致志。
爰姑在一旁幫我收拾著衣裳,靜靜地,耳中只聽得絲綢錦緞窸窣細碎的摩擦輕響。
倏而她“咦”了一聲,我擡了筆蘸墨落字,隨口道:“怎麽了?”
“公主,你看這絳月紗……”爰姑抱著那個錦盒走過來,將絳月紗遞到我面前。
我擡眸望了一眼,愣了愣。這還是第一次在昏暗光線下見這紗料,入目只瞧見銀色冰涼,帶著流水般瀲灩的光澤,寒芒幽幽,耀眼奪目,卻又清冷如霜。
果真是漂亮到不可思議的寶物,難怪王叔要拿它做我的嫁衣。
爰姑道:“如今暑熱難當,這紗料觸之清涼,不如我讓秦總管命人做了這衣裳,公主當夏穿正好。”
我收回視線,繼續寫著我的摘要,淡淡道:“爰姑你做主。”
“公主想要什麽樣式的宮裙?”
我筆下一頓,凝眸看了眼案前擺放的連城璧,突發奇想:“就按玉璧裏母後身上那襲衣裙的樣式做,可好?”
爰姑看了看,沉吟一下,道:“也好。”
她轉身要走時,我不知怎的心思猛然一動,忙叫住她,欲開口卻又遲疑了半日,思了又思,方問道:“爰姑你會不會幽曇舞?”
爰姑愣在那裏,不解:“公主問幽曇舞做什麽?”
我放下手中的筆,想想,還是黯然嘆了口氣,揉揉眉:“我就問問。”言罷眼睛盯著案前燭火,腦中想著那日豪姬與我坐在疏月殿宮檐上說的話,心中頓時惘然落寞。
爰姑望著我,默了一會兒,忽道:“幽曇舞我雖不會,但師父給過我那舞的心法和步法,公主若感興趣,可以一閱。只是那舞步復雜得很,公主從未學過舞藝,怕是不能看懂。”
我聞言卻來了興致,微微一笑,道:“你拿來看看,我只是想知道那天下第一舞姿是何等模樣。”
爰姑輕聲一應,捧著絳月紗離開了。
“幽曇幽曇,非心神全備而不能得其神髓,非斷腸哀挽不能知其辛酸和等待,只可惜……可惜曇花再美也是刹那光華。一舞之後,芳華盡逝。”
“幽曇舞,我舞他笑,舞生風華,舞罷白發……白發……舞盡白發生啊……丫頭,你看看我現在的模樣……你可要學,可還要學?”
豪姬刻骨幽涼的聲音冷冷浮出腦海,我怔然,而後閉眼搖晃著腦袋,拼命忘卻。
窗外銀光忽閃。一道淩厲的閃電陡然劃開謐色天際,墨沉的雲霧間露出一抹森森白練,直瀉而下,迅疾漫揚開來。刹那後,雷聲隆隆欲震破天。
雷霆萬鈞,滾滾襲上胸口,一聲一聲敲得我心中那股抑懣潮湧翻覆,只覺喉中一甜,竟張口吐出血來。
本能地伸手按向脈搏,我陡然色變,全身一僵,如墜冰窖的寒。
這……這是什麽脈?!
爰姑剛回寢殿來,見狀忙搖晃著幾近入化呆滯的我:“公主,你怎的吐血了?”
我筋疲力盡,低聲道:“不妨。我身中數毒,吐點血算得什麽?”
爰姑還要再說什麽時,秦不思卻急火火地奔來疏月殿,暗啞尖銳的嗓音因著急擔憂而更顯刺耳:“不好了,爰姑,公子和楚國君王在長慶殿動起手來了。說是切磋武功,但看那荊公的架勢,分明就是步步緊逼,非得要有個死活才肯罷休!”
爰姑聽得跺腳落淚,痛心疾首地罵:“這兩個孽障!”
秦不思在王叔逝時一直守在一旁,自是明白一切就裏,聞言只是推她,急得滿頭大汗:“爰姑,如今也就你能勸住他們了。”
爰姑立即轉身,隨著秦不思匆匆離去。
我伸手按著額,腦中一片混亂,思緒還停留在剛剛那個脈象上,我……我……我竟然……
我垂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扯了唇角涼涼笑出聲。喜怒哀樂到此時再也不得明朗,眼淚無聲落下,一滴一滴,滾下面龐。
三日後便是他的大婚……
心中一狠,指尖死死地按向小腹,手背沾淚,手心冷汗。
暮色抽離了最後一絲光亮,天空暗沉得近乎黑夜重壓,暴雨欲來,狂風大起,呼嘯聲中葉卷沙飛破空肆行。勁風鼓吹入窗,滿殿燭光劇烈飄搖。
驟然,燈火一下皆熄滅。
眼前一瞬漆黑不見影。我的心隨之倏然沉落,手下動作略一遲疑,拍向小腹的掌風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