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相依為伴(第4/6頁)

是日申時,楚、梁兩軍皆退後三十裏,觀望態度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堅決。

他們觀望,我們部署。侯須陀的軍隊匯合成了兩撥,一撥繞到了楚軍左翼,一撥藏在梁軍身後,順帶著在移兵時,侯須陀派奇兵神出鬼沒地燒了兩軍大半的糧草。於是楚、梁這一觀望就不再成賭氣和猜疑,而成了必要的定勢。

要言戰,必須得等他們的糧草運來。

我掐指算算日子,自認為敵軍這重新運糧草的時間也足夠東方莫自夏國趕回來了。一想到無顏不久後就要醒來,我就忍不住松了口氣,連續幾日心情大好。

兩軍對敵的形勢一停滯,我慢慢便有了空余閑散的時間,能夠多去兩儀宮看王叔,也能夠常陪在無顏身邊。

這日我看完了書房堆壓的奏折,走入寢殿正要掀了帷帳進去時,迎面卻飄來一只寬長的裾紋衣袖,顏色明橙,鮮艷亮麗中,別含一抹溫暖的感覺。

“師父!”我欣喜,忙攥住他的衣袖。剛要開口再說什麽時,忽有冷風拂面,隱隱中,還夾著一絲幽然縹緲的香氣,雖清淡,卻聞得人迷迷惘恍。香氣才自鼻間吸入,瞬間便將疲憊欲睡的感覺快速地糾纏上我所有的神經。

又是沉睡散?

我還來不及惱火生氣,眼簾就不受控制地耷拉垂下。腳下一軟,身子無力地朝一側直直倒去。

意識彌散之前,身後有手臂接住了我,抱著我走了幾步後,他揚手將我扔落至一處柔軟。隨後,耳邊有不耐煩的聲音響起:“來得真不是時候!為師正治到緊要關頭,沒工夫回答你那些亂七八糟的問題,在墻角先睡會兒吧!”

東方莫!不問就不問,我靜靜站在一邊就是,幹什麽要把我弄昏?

雖心裏氣得厲害,偏偏此刻我只能閉了眼睡覺。

一覺醒來後,天地便不再和之前相同。

睡前是午後。睜眼時,殿裏宮燈已亮,灰暗的窗欞映出了殿外黑夜的顏色。我眨眨眼,定睛看了會兒頭頂上方的紫色帳紗。身下柔軟依舊,只不再是睡前時接觸的絲綿輕軟,而是絨絨毛氈的暖和。

似乎不對。我轉眸四處看了看,這才發現自己並非躺在墻角的軟榻上,而是睡在那張本該躺著無顏的白玉榻上。而此時榻上除了我,不再有他人。

錦被被人掖好蓋在身上,明紫的綢緞一絲一縷將濃郁的琥珀香氣慢慢散開,闖入我的鼻息後,緩緩沉入了我微微酸痛的心底。是他的味道。

莫非無顏他……

腦間出現了刹那的空白,我愣然,許久後才醒悟過來那個讓我狂喜的事實。

無顏醒了。可是……他人呢?

我再次側眸看四周,想要尋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只是滿殿空寂,除了我之外,別無一人。

起身下榻,拿了雲母屏風上懸著的外袍穿好。我剛要掀了帷帳離去時,一不小心瞥眼瞟見了墻側銅鏡裏照出的人影,我嚇了一跳,頓時怔住。

鏡中人有垂落似墨雲的長發,玉般美麗的嬌顏,只是眸光有點呆滯古怪,正打量著鏡外站立的我,瞧得眼睛一眨也不眨。

嘆口氣,半天後我才告訴自己:夷光,這是你自己,別再當做見到怪物般驚恐了。

我搖頭失笑,想了想,最終還是挪了腳步坐回榻上,倚身靠著榻側,思考。

如今我已恢復了自己本來的面貌,那定是因為無顏醒了,而且是好好地,能自己處理軍國大事、無需再假借我的手,才將我臉上易作的容顏洗去的。只是如今沒了他的面龐做遮掩,我這個本已早死的人再突兀出現在宮裏,那算什麽?

我自嘲一笑,手抱著自己的肩頭緩緩滑落,輕輕的揉撫中,試圖給自己添一分溫暖和心安。指尖垂落衣袖的刹那,碰到了藏在袖裏那個略微堅硬的東西。

我心中一動,趕緊將晉穆的鬼面自袖中掏出來,戴在臉上後,轉轉眼珠,打開墻角窗扇便爬了出去。

人家都是飛,或者躍,萬端的瀟灑任意,可我卻只能用爬。

狠狠鄙視一下自己,唾棄過後,我沿著宮墻一路摸索,直到了那個映著滿室燈火、窗紗明亮的書房外,這才停了腳步,踮起腳尖,費力在結實的窗紗上戳了個洞,凝眸瞧進去。

滿室人影。丞相希償,大夫祖越、平錚,將軍蒙牧、白朗等,幾乎所有管事的大臣都被叫了過來。室裏眾人面色凝重,嘴裏卻似永遠不曾停歇般,對著那個斜身坐在軟榻上、神情懶散的人喋喋不休。

一身滾金緋色的錦袍,分明是病重初愈,卻依然不肯好好地將衣服穿妥。長袍垂落,腰間隨意系著一條白玉腰帶,衣襟領口松松垮垮,純白的裏衣露出大半,雪般的鮮亮襯得那原本也屬蒼白的容顏此時竟添上了幾分有生氣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