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歲已晏,空華予(第2/7頁)

郗彥淡然道:“記得父親生前曾提過,此人用兵極具天賦。如今看來,其韜略之深,昔日的北府軍中,怕已無人能比。”眸光略擡,望著蕭少卿道,“江州山水你最熟悉,依你之見,我們該當如何應對?”

蕭少卿沉吟道:“目前不過二策,一者速戰,一者緩戰。”

郗彥不聽他細說,便問道:“速戰須多久?緩戰須多久?”

“若是速戰,提前與殷桓的決戰時間,最慢不過兩月。若是緩戰,順殷桓此計利導,平原決戰,最快也需一年,方能盡數殲滅荊州軍。”

“一年……”郗彥垂首遮住眸中的苦澀,權衡良久,方道,“北府軍興師而至,若久久不戰,豪情壯志怕會受挫,軍心若亂,此為大忌。再者,鄴都朝中想必也是主張速戰者多。”

蕭少卿深看了他幾眼,方道:“如果真如我們所料,殷桓是要借助梅雨水勢,此兩月必會修整軍隊、暫停搶攻。我們若要提前決戰的時間,只能不放任荊州軍修整,以北府軍三萬水師為先鋒,晝夜滋擾對岸,令他們時刻警惕提防著,拖軍疲憊;與此同時,訓練江豫兩州水師,在怒江水漲之前,整三州軍力,直搗殷桓的老巢江陵。不過——”他嘆了口氣,“即使有你北府軍五萬助援,我們軍力仍不比荊州軍,殷桓帳下除卻二十萬橫行南北的鐵騎,更有十萬精通水戰的將士。且此地水土不比徐州,短時間內,北府兵怕是不能熟悉水勢變幻。因此,即便我們以師出堂皇為名、挾岷江新勝之威,此戰就算可以得勝,也非大勝,只是破了對方的水師。”

他盯著郗彥的眉眼,放緩語速,言詞愈發顯得深刻:“至於殷桓的鐵騎,你也許知道,幾月前我與他相峙漢陽,寸土不能進。”

郗彥執著酒盞的雪白手指慢慢緊縮,素青錦袍襯著的清雅容色,此刻卻仍是似水淡靜。蕭少卿見他不語,暗嘆一聲,接著道:“不過,若能趁戰亂而取了殷桓的命,令荊州軍從此分崩離析,對於我們而言,或許是另一條出路。只是此徑卻絕非捷徑,那二十萬鐵甲並非池中之物。荊州軍不降者從此占地為王,流寇遍地。荊州十三郡的烽煙,數年之內將不能安定。” 

“這我卻不擔心了。”郗彥看著他,微微一笑,“東朝有君在,何愁中外不安?”

蕭少卿在他的目光中體會到不得不為之的堅定和無奈,念光閃過,登時覺得氣息悶在胸中宛若停滯,勉強笑道:“我明白了。”他側首掩住哀色,緩聲道,“稍後父王到來,我會竭力建議他速戰速決。”

“你從不問為什麽。”郗彥感慨道,眸中一道水光飛速隱沒。他笑顏溫潤,站起身,長揖一禮:“多謝。”

蕭少卿放聲笑道:“你我之間還至於如此生分?”

“不,”郗彥嘆了口氣,“我是為了荊州的子民。”

蕭少卿望著他凝重的面容,收住笑意,良久未曾再語。輕風吹過沉寂的亭閣,二人再度把盞共飲,卻各自觀望著簾外春光,徘徊在那些永不見邊際的思緒中,不知牽絆從何而起。

“郡王!”魏讓的聲音在閣外適時傳來,“王爺已到江夏。”略略躊躇,補充道,“隨行的還有剡郡雲氏夫婦。”

蕭少卿撩袍起身、疾步出閣的動作本是一氣呵成,但聽到後半句話,腳下猛地一頓,再邁不開半步。

郗彥也是怔了怔,反應過來,對蕭少卿笑道:“想是為了糧餉的事。”

蕭少卿抿唇一笑,與郗彥聯袂而行,才走到前庭,便與蕭璋三人在廊下相遇。

蕭璋與雲濛還能自持鎮定,獨孤靈卻是眸圈一紅,望著眼前銀袍瀟澈的青年,唇動了動,待要喚出聲,又念起洛都時他的疏離和冷漠,未免尷尬,只得咬牙忍住。

“見過湘東王。”廊下氣氛已近乎凝固,素來吝嗇辭令的郗彥也不得不上前解圍,對蕭璋行了一禮,而後轉顧雲濛夫婦,“姨父、姨母路上辛苦了。”

雲濛仍是一貫的清俊溫和,看著郗彥不免擔心他身上的寒毒,問道:“這些日子身體如何?”

郗彥道:“尚好。”他靜立欄杆旁,陽光射入廊下,照得那襲青袍也湛出淺淺的絳色,映得他的肌膚瑰麗微紅,再不是平日的蒼白。獨孤靈終於自蕭少卿身上移開目光,此刻也望著他,詫異之余,審視著他眉宇間的氣色,不禁暗吃一驚:“彥兒你……”不由分說,上前執住他的手腕便要把脈。

“姨母不必擔心。”郗彥不動聲色抽回手,退後一步。

獨孤靈精於醫道,且生性倔強,執意不願讓他就這般糊弄過去,逼視著郗彥,正待追問,卻聽蕭少卿於一旁道:“母親一路定是疲乏了,入堂歇息吧。”

“什麽?”獨孤靈宛若沒有聽清,卻又分明是倉促的驚喜下如墜雲霧的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