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5頁)

紅衣少女方才借力在石柱上,騰至半空放出精心算計的一箭,正中四角獸胸腹,極妙,且極準。她沉靜的眼中現出一絲飛揚之色,欲落地急退出陣。悲劇,卻就在這個時刻發生了。

落地的一刹那,沒留神地上一堆枇杷核,腳底一個不穩,直直摔下來,前額正磕在近旁的一截石筍上。

而說時遲那時快,狂怒的犬因獸已作勢要猛撲而來。

羽翼振空之聲乍然響起,玄色的翼幅似片濃雲遮蔽天日,急撲而來的玄因獸被一柄長劍當胸刺過釘入一旁的石柱。一切只在瞬息間發生。玄衣的青年目沉似水,手中封起印伽,銀光之中,林中怪石轟然而動,犬因掙脫長劍的束縛,嘶吼著欲穿過石陣。

陣法因被沉曄做了調動,不像方才那樣懶散松垮,犬因獸一靜一動皆被牽制,但他二人出陣也不像方才那樣便宜,他只在離犬因獸最遠的西南方留了一段薄弱小口,容二人相擁滾過去。

阿蘭若捂著額頭上流血的傷口模糊地看著他,像是沒搞清他怎麽會突然出現。此等危急時刻,豈容有什麽別的思慮。沉曄一把抱住阿蘭若,一只手將她受傷的頭按在胸口護住,黑色的羽翼緊緊覆住二人,在犬因掙紮著穿過最近的怪石前,擦身滾過那道薄弱的結界小縫。待他們滾出陣外,息澤已將結界再做了一次加固,目光落在沉曄身上,贊賞道:“幾年不見,你臨戰倒是越發冷靜了。”又道,“小時候就愛冷著一張臉不理人,大了怎麽一點兒長進沒有?”

沉曄面無表情道:“犬因獸如此兇險,你讓她去同犬因對戰?”

息澤道:“她不是射中了嗎,要不是突然摔了一跤,”撓著頭愧疚道,“啊,也怪我,昨天去陣中溜達,剝了幾個枇杷……”

但又立刻正色道,“但真正的戰場也是如此,可不會有人幫她清掃枇杷核,全靠自己操心,我這個也正是為了警醒她。”

阿蘭若躺在沉曄的懷中,幽幽插話道:“我覺得,戰場上可能不會有人吃枇杷,所以我不用操這個心。”

沉曄瞧著息澤,眼光裏沒有一絲溫度:“她身處險境時你在做什麽,她是你的發妻。”

息澤立刻又很愧疚地道:“我在吃她帶給我的糕,沒怎麽留意……”但又馬上正色道,“拜了堂就是夫妻嗎,這就是你們的陋見了,我同阿蘭若可都不這麽覺得。再說,你不是快我一步救到她了,我出手豈不多余?”

沉曄的面色沉得像塊寒冰:“我若不快一步,她已被犬因咬斷了胳膊。”

息澤奇道:“可能被咬斷胳膊的是她,她都沒有質問我,你為何質問我?”

沉曄的手還覆在阿蘭若流血的額頭上,她臉上亦出現好奇的神色,附聲道:“啊,這是個好問題,我也想知道。”

沉曄第一次低頭看她,她額頭的血沾在他手上,他曾輕蔑地說這些東西不幹凈,此時卻任由它們汙了他的手指。他沒有將手拿開,眼神中有類似掙紮的情緒一閃而過。

阿蘭若輕聲問:“沉曄,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他道:“你怎麽敢……”

她撥開他壓住她額頭的手指,他聲音中含著一絲怒意:“安分些。”

她笑起來:“你真的喜歡我,沉曄。”

他的手指重壓上她的額頭,緊抿著唇沒有說話,但沉淡眸色中,卻僅容她的影子。她的模樣那樣闖進他眼中,像某個世外之人闖進一座塵封的雪域平原,除開她的笑,背後仍是千年不變,有飛雪漫天。

但這已經夠難得了。

她就高興起來,伸手挑起他的下巴:“不承認也沒什麽,我頭痛,你笑一個給我看看。”

他仍抱著她,順她的手擡高下巴,卻微垂著眼看她:“你找死。”

她似笑非笑:“有誰曾像我這樣捏著你下巴調戲你嗎?”

他仍那麽看著她,等著她將手收回去:“你說呢?”照理說該含著怒意,語聲中卻並無怒意。

文恬趕過來送絲帕的手僵在半空,臉色發白,息澤往口裏又送了一塊糕,看了眼天色,咳了一聲總結道:“該挪到床上去躺著的趕緊挪,該做飯的趕緊做飯去,都在這裏戳著算是怎麽?”

沉曄是否喜歡阿蘭若,雖然在聽陌少講這個故事的前半段,鳳九著實在心中捏了把冷汗,此時卻譬如一座大石猛然沉入深谷,砰一聲巨響後頭,升起的是她一顆輕飄飄的心。她覺得欣然,且釋然。

確然,在聽陌少提及犬因獸時,她也想過,為了唱好同此時這個沉曄的這台戲,她是否也需去歧南後山會一會傳說中的犬因獸。

她想到這個時,頭皮也的確是麻了一麻。

但對阿蘭若同沉曄終成眷屬的感動,悄然淹沒了先前的一絲隱憂。她命中對情字犯煞,情路走得不太平,因她由衷地欣賞阿蘭若,故而希望她的情路好歹比自己順一些,這個結局倒令她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