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6/7頁)

茶茶尚滯留在歧南神宮,替她的小婢子長得一臉機靈相,但因年紀小,有些事終歸不如茶茶會拿捏。譬如息澤今夜宿在何處這個問題。

若是茶茶,約莫神不知鬼不覺往鳳九床上再添個瓷枕罷了。替她的小婢子卻謹慎,一板一眼地請示鳳九:“殿下,今夜神君可是按往例仍宿在廂房中?東廂西廂殿下都曾為神君備過一間,卻不知神君是想宿東廂還是西廂?”

其時息澤懶洋洋躺在鳳九的床上,藥師剛來探看過他身上的傷。

他身上原本沒什麽傷,沒想到鳳九大半夜還真能延請來藥師,見血的障眼法又障不了神仙的眼,於是挺幹脆地自發將胸口又弄出傷來,此時這個養傷,倒是養得名副其實了。

鳳九打著哈欠問息澤:“時候不早了,你想宿在東廂還是西廂?”

息澤的胸口纏著繃帶,閉著眼睛頭也沒擡,道:“我覺得我可能挪不動,今夜就宿在此處吧。”

鳳九上下眼皮直打架,打了個哈欠道:“也好,你今夜宿在此,我去東廂歇一歇。啊,需留個小廝在房中伺候,倘有什麽事也好差他來通傳我。”

息澤仍沒動,口中道:“小廝哪有知心好友照顧得周全。”狀似疑惑地看著她,輕聲道,“你不是說,我們是知心好友嗎?”

鳳九頭皮一麻,知心好友,這的確是她說出的話。但她說出這個話時,是拿小燕壯士做的參照。小燕也是她的知心好友,常陪她吃酒談心,雖然沒什麽文化,卻一直在嘗試著變得有文化。但息澤這個知心好友,簡直就是她的大爺。

她無奈地撓了撓頭,挫敗道:“好罷,但今夜若再毒發,你需忍著。”又偏頭吩咐小婢子,指著床前的六扇屏風道,“在屏風外頭替我搭個小榻。”

鳳九愛心軟,又容易被激出母愛,倘今夜她的母性情懷一直綿延,說不準不消息澤提,她就顛顛地留下來親自看顧她。可嘆息澤無意的一親,親得她一顆被母愛浸泡得柔軟的小心肝刹時掉進個冰窟窿。

息澤反思得沒錯,他那一步,確是有些快了。幸而後頭神來一筆,算救回半個場子。

息澤暫宿在鳳九院中養傷的這幾日,每每她有走出院門去做個別的事的打算,他就有傷勢要復發的征兆。作為知心好友,她自然什麽別的也不能做,只能整天寸步不離地守著他。

所幸守著息澤並不無趣,還讓她長了一些見識。

譬如飲茶,她原以為東華那種煮個茶喜用黑釉盞的已算是種講究,跟著息澤才曉得,此種講究是個窮講究,飲茶的情趣高曠,在於天地合一,就地取材八個字。

正待初夏,院中開了幾蓬蓮花,息澤令她尋幾個荷花盞,將幾味粗茶擱在花心裏盛著,待入夜後花苞合起來,將納於其中的茶葉一熏,次日取些山泉水再將這些茶隨意一烹,即便拿個大茶缸子喝,入口也是天然妙味,自有諧趣。

再譬如院中盛開的花木,她從前只曉得,瞧著入眼的可折一兩枝插瓶玩賞,從未聽過還有盆玩一說。息澤卻是有閑情,尋來寬碗做盆,覆上泥沙,在園中花叢裏挑選嫩枝植入泥沙中,點綴以靈璧石,稀疏雜以小花穗,就是一盆意態風流的山水小景。剩下的花枝他偶爾還會編個蝴蝶或是兔子給她。

偶爾他們也殺殺棋,她自然不是他的對手,他卻並不一味贏她,時不時也讓她贏一兩局過把癮,但這個讓字又做得很有學問,讓得知情知趣,不顯山不露水。

她睡不著時,他會隔著屏風給她念書,他聲音低沉,放輕柔時就如拂面的微風,很快就讓她睡過去。每每此時,她就覺得有個有文化的知心好友是多麽難得,她都可以想象,倘若小燕給她念書,書中一定有一半字不認得要請教她,只能越念越令她精神。

越是相處,她越覺得息澤是個妙人,同他這麽處著,時光竟逝若急流,過得有些不知朝夕了。

這日她心血來潮,親去廚房替息澤備藥湯,回廊上隔著一叢嫩竹,兩個小婢在嫩竹後頭說私房話,絮絮的私語無意間飄進她的耳朵:“我就說神君其實對咱們殿下用情深,聽說女兒節那夜,滿城的花海就是神君的手筆,想必是將殿下打動了,自那日後殿下同神君關在房中日夜相守,算來已有六日,呀——說不準咱們府中很快便能添個小殿下了,你說我們要不要現在就做些小衣裳小褲子備著,屆時托一托茶茶姊姊帶給小殿下,想著小殿下穿著咱們做的小衣裳在院子裏頭撲蝴蝶,不覺開心嘛,神君他務必動作要快些啊——”

鳳九腳底下一滑,差一點兒就栽進旁邊的魚塘,幸虧眼明手快扶住了圍欄。但經這麽一提點,她恍然自己原已陪著息澤折騰了六日。她從來是個坐不住的,此番竟能在區區鬥室中一困就是六天……她由衷地感到震驚。再聽這兩個小婢說息澤對她用情頗深,還盼著他二人閉門造個小殿下出來,她就有些哭笑不得,一路抽著嘴角去了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