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14頁)

兩天後,燕池悟於符禹之巔同東華單挑的消息在空寂了很多年的南荒傳開,一來二去傳到了姬蘅耳朵裏。姬蘅心中頓生愧疚,在一個茫茫的雨夜不辭而別,獨自跑去符禹山勸架了。姬蘅離家的後半夜,幾個侍衛闖進閩酥房中,將和衣躺在床上發呆的他三下五除二捆綁起來,擡著出了宮門。

煦旸在水鏡這頭自己同自己開了一盤棋,一面琢磨著棋路,一面心不在焉地關注鏡中的動向。他瞧見閩酥起初並未那麽呆傻地立著任侍衛們來拘,而是伶俐地一把取過床頭劍擋在身前同眾人拉開陣勢,待侍衛長一臉難色地道出“是君上下令將你拿往白水山思過”這句話時,他手中的寶劍才掉落在地,哐當一聲,令站著的侍衛們得著時機,蜂擁而上將他五花大綁。在閩酥束手就擒的過程中,煦旸聽見他落寞地問侍衛長:“我曉得我犯了錯,但……君上他有沒有可能說的不是白水山?”侍衛長嘆了一口氣:“君上吩咐的確然是白水山。”聽到這個確認,閩酥垂著頭不再說話。煦旸從各個角度打量水鏡,也打量不出他此刻的表情。只是在被押出姬蘅的寢宮時,煦旸瞧見他突然擡頭朝他平日議政的赤宏殿望了一望,一張臉白皙得難見人色,眼神倒是很平淡。

將閩酥暫且關起來,且關在白水山,作出這個決定,煦旸也是費了一番思量。說起來,四海八荒之間,最為廣袤的土地就是魔族統領的南荒,次廣袤的乃鬼族統領的西荒。像九尾白狐族統領的青丘之國,下轄的以東荒為首的東南、東北、西南、西北五荒,總起來也不過就是一個南荒那麽大。天族占的地盤要多一些,天上的三十六天、地上的東西南北四海並北荒大地都受他們轄制,不過天族的人口的確要多一些,且年年四海八荒神仙世界以外的凡世修仙,修得仙身之後皆是納入天族,他們的擔子也要沉一些。然而,雖然魔族承祖宗的德,占據了四海八荒最為廣袤的一片大陸,方便統轄,但這塊大陸上窮山惡水也著實不少,白水山就是其中最為險惡的一處。來了就跑不脫的一座山,是附近的村落對這座山的定位。此山山形之陡峻,可說壁立千仞、四面鬥絕,山中長年毒瘴繚繞,所生草木差不多件件含毒,長在其間的獸類因長年混跡於如此惡劣的自然環境中,脾性也變得十分暴躁兇殘。誰一旦進了這座山,不愁找不到一項適合自己的死法,實乃一片自殺的聖地。是以閩酥聽說煦旸要將他拘往白水山,臉色灰敗成那個模樣,也不是沒有原因。

其實思過這等事,在哪裏不是個思,煦旸千挑萬選出白水山,一來是將閩酥同姬蘅分開,他覺得倘若閩酥膽敢同姬蘅表這個白,姬蘅是個那麽純潔又善良的好孩子,指不定就應了他,成為一樁王族醜聞。二來將閩酥發往白水山,就算姬蘅從符禹山回來曉得他被罰了,本著從小一起長到大的交情要去救一救他,也沒有什麽門路,大約會到自己面前來鬧一鬧,也不是什麽大不了之事,他本著一個拖字訣拖到她同東華大婚了再將閩酥放出來,這個做法很穩妥。再則閩酥自小的本領中最惹眼的就是天生百毒不侵,雖然白水山中猛獸挺多,但他身為公主的貼身侍衛,連幾頭猛獸都降伏不了,也不配當公主的侍衛。懷著這個打算,煦旸輕飄飄一紙令下,將閩酥逐出了宮。閩酥隔著水鏡最後望過來那一眼,望得煦旸手中的棋子滑了一滑,沿著桌沿一路滾下地,煦旸看出來他那雙平淡的眼睛裏其實有一些茫然。煦旸撿起滑落的棋子想,他自小沒有出過丹泠宮,將他丟進白水山歷練歷練,也不是什麽壞事。萬一閩酥回不來怎麽辦,他倒是沒有想過。

姬蘅從符禹山回來那一夜,南荒正下著滂沱大雨,閩酥被罰思過之事自然傳到了她的耳中。煦旸邊煮茶邊端坐在赤宏殿中等著她來興師問罪,連茶沫子都飲盡了,卻一直未見到她的人影。直至第二天一大早,服侍姬蘅的侍女提著裙子跌跌撞撞一路踉蹌地跑到他的寢殿門口。他才曉得,姬蘅失蹤了。當然,他也猜出來她是去白水山搭救閩酥了。他覺得此前的思量,倒是低估了他這個妹妹的義氣。

而這峰回路轉的一段,正是姬蘅在白潭中碰到東華帝君的真正前因。

那幾日雨一直沒有停過,似天河被打翻,滾滾無根水直下南荒,令人備感壓抑。所幸丹泠宮中四處栽種的紅蓮飽食甘霖,開出一些紅燈籠一樣的花盞來,瞧著喜慶些。侍衛派出去一撥又一撥,連深宮中的王太後都被驚動了,卻始終沒有傳回來關於姬蘅的消息。王太後雖然上了年紀,哭功卻不減當年,每頓飯都準時到煦旸跟前來哭一場,哭得他腦門一陣陣地疼。就在整個王宮都為姬蘅公主的失蹤急得團團轉,甚至煦旸已將他的坐騎單翼雪獅提出來,準備親自往白水山走一趟時,這一日午後,一身紫裳的東華帝君抱著昏迷的姬蘅出現在丹泠宮的大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