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14頁)

後來小侍衛閩酥逐漸長開,越發出落得一表人才,煦旸看在眼中,越發覺得不妥。閩酥同他們一道用飯,沒動富含營養的芹菜和茄子,煦旸皺著眉,覺得不妥。閩酥穿了件月白袍子,水靈得跟段蔥似的,姬蘅贊賞地挨著他多說了兩句話,煦旸皺著眉,覺得不妥。閩酥半夜在小花園練劍,練劍就罷了,也不曉得在一旁備塊帕子揩揩汗,受了寒如何能照顧好姬蘅,煦旸皺著眉,覺得不妥。閩酥的馬近日病了,出行不便,若姬蘅交給他一個長路的差使,如何能利索地辦好,煦旸皺著眉,覺得不妥。於是煦旸下了一道旨,大意分為四點:第一,每個人每頓必須吃芹菜和茄子;第二,宮中不準拿月白的緞料做衣裳鞋襪;第三,出門練劍要準備一塊帕子揩汗,沒準備的將重罰;第四,宮中建一個官用馬匹庫,誰的坐騎病了,可以打張條子借來用。果然,這個官用馬匹庫建好,剛把收來的馬放進去,閩酥就喜滋滋地跑來領了一匹走,且近日他因堅持吃芹菜和茄子,纖細的身子骨看來壯實了許多。煦旸一邊覺得欣慰,一邊告訴自己,這都是為了姬蘅。他感覺自己用心良苦。

身為魔族的七君之一,煦旸的宮務向來多且雜,每日卻仍分神來留心他的妹妹和這個一表人才的小侍衛。今日閩酥同姬蘅說了幾句話?是不是比昨天多說了兩句?閩酥挨姬蘅最近時隔了幾寸?是不是比昨天又挨近了一寸?一件一件,他都無微不至地關心著、憂心著。且只要閩酥在場,他的眼神總要不由自主地朝他掃過去,瞧瞧他身上有沒有對姬蘅有非分之想的端倪。但是,直到同天族議完姬蘅的婚事,定下來要將她嫁進東華帝君的太晨宮了,他想象中的他們倆有私情的苗頭也沒有出現。他心中不知為何,略有一絲淡淡的失望,但多年來倒是頭一回覺得閩酥妥當了,覺得他這個伶俐的模樣低眉順眼起來還是有幾分惹人憐愛的,慢慢地,同他說話的聲調兒不由自主地比往常柔和了幾分。

不知怎的,自打這之後,煦旸就瞧見閩酥時常一個人坐在小花園中默默地發呆。煦旸施施然地走到他面前,他也難得能發現煦旸幾次,倘回過神來發現了煦旸,不待煦旸說上一兩句話,他像兔子一樣蹭地一溜煙就跑了。有一回煦旸實在好奇,待他又想遁時,一把拎住了他的後衣領,誰想他竟連金蟬脫殼這一招都用上了,硬生生從煦旸手底下掙脫逃開,徒留一件衣裳空蕩蕩在他手裏,輕飄飄蕩在風中。煦旸握著這件衣裳,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覺得有點兒奇怪。後頭好幾天,煦旸都沒有再見過閩酥,或者遠遠瞧見一個衣角像是他的,定睛一看又沒了,煦旸疑心自己的眼睛最近是不是不大好使。

煦旸從小其實很注意養生,一向有用過午飯去花園裏走一走的習慣。這一日,煦旸走到池邊,遠遠瞧見荷塘邊伏著一個人,像是幾日不見的閩酥。煦旸收聲走過去,發現果然是他,穿著一襲湖青衫子,跟條絲瓜似的正提筆趴在石案上塗寫什麽,神情專注又虔誠。煦旸曉得閩酥自小不愛舞文弄墨,長到這麽大能認得的字不過幾百個,這樣的他能寫出什麽來,煦旸的心中著實有點兒好奇,沉吟半晌,隱身到閩酥身後隨意站定。

池畔荷風微涼,軟宣上歪七豎八地已經躺了半篇或圖或字,連起來有幾句竟難得的頗具文采,像什麽“夜來風色好,思君到天明”,就很有意境。煦旸這麽多年雖一直不解風情,但也看出來,這是篇情詩,開篇沒有寫要贈給誰,不大好說到底是寫給誰的。

煦旸手一擡,將那半篇情信從石案上利落地抽了起來。閩酥正咬著筆頭苦苦沉思下一句,一擡頭瞧見是他,臉騰地飛紅,本能地劈手去搶,沒有搶到。

和風將紙邊吹得微微卷起,煦旸一個字一個字連蒙帶猜地費力掃完,沉吟念了兩句:“床前月光白,輾轉不得眠。”停下來問他,“寫給誰的?”

平時活潑得堪比一只野猴子的閩酥垂著頭,耳根飛紅,卻沒有答他這個話。

煦旸了然:“寫給姬蘅的?”

閩酥驚訝地擡頭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地低下頭去。

煦旸在他面前繼續站了一站,瞧著他這個神似默認的姿態,慢慢地怒了。這個小侍衛居然還是喜歡上了他的妹妹,從前竟然沒有什麽苗頭。他思忖著,難道是因過去沒有遇到什麽波折來激一激他?而此回自己給姬蘅定下四海八荒一等一的好親事,倒將他深埋多年未曾察覺的一腔情激了出來?瞧這個模樣,他一定是已經不能壓抑對姬蘅的情了吧,才為她寫出這麽一封情信來。當然,姬蘅是多麽惹人喜愛的一個孩子,無論如何是當得起這封情信的……煦旸煩亂地想了一陣,面上倒是沒有動什麽聲色,良久,哼了一聲,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