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鳳九睡得昏天黑地,醒過來時,聽得耳畔陣風急吼,覺得自己應是在做夢,又安然閉眼小寐。雙眼剛合上,一個激靈登時又睜開。昴日星君駕著日向車將旭日金光灑得遍天,行得離他們近了,瞧見他老人家倉皇下車,漸成一個小點遙相跪拜。

隱在雲團中的座座仙山自腳下飄閃而過,落進眼底些許青青山頭。鳳九愣了半天,運足氣顫抖地提手,一瞧,果然自己還是那塊絲羅帕子。她茫然四顧,想弄明白為何風聲聽得這麽清晰——原來自己被綁在蒼何劍的劍柄處,佩在東華的腰間,隨他禦風急行。

她混沌地回想昨夜應該是逃了出來,為何卻出現在這裏,難不成後來又被抓了回去?但也沒有這方面的記憶。或者從頭到尾她就沒有逃出來過,東華換了中衣將她重納入袖中收拾入睡時,她也跟著睡著了,後來一切皆是做夢?她盡量穩重地固定住身形,越想越有道理,又覺得那是個好夢,有些潸然。

待符禹山出現在眼前,經慘然陰風一吹,鳳九才遲遲了悟,今日東華與魔族七君之一的燕池悟在此將有一場大戰,她原是稀裏糊塗被攜來了南荒。

說起東華同燕池悟的恩怨,掰著指頭可數到三百年前,傳說裏,還為的是一個女人。當然這個傳說只是小規模傳傳罷了,知情者大多覺得東華挺無辜。

說是那年魔族的赤之魔君煦旸,打算將親生的妹妹姬蘅公主嫁給神族聯姻,左挑右挑,挑上了宅在太晨宮裏頭的東華帝君。哪曉得他的拜把兄弟青之魔君燕池悟,早對這個素有魔界解語花之稱的姬蘅公主暗生情愫。然,姬蘅性喜傷春悲秋,一向比較中意能寫幾句酸詩撫幾聲閑琴的風流公子,可惜燕池悟有個全南荒魔界最風流的名字、實則是一介莽夫粗人,姬蘅公主不是很中意他,欣賞他哥哥看上的品位超然的東華多些。甚而有幾回,還當著燕池悟的面誇贊了東華幾句。這一誇,自然誇出了問題,啪一聲敲碎了燕某人積蓄已久的醋壇子。姓燕的憋了一肚子閑氣不得紓解,又舍不得發到美人身上,便氣勢洶洶地將戰帖下到太晨宮的正宮門,來找東華要求決鬥。彼時東華已隱入宮中多年不問世事,但對方已想方設法將戰書下到了家門口,也就接了。符禹山一場惡戰,天地變色、草木枯摧,最後因燕池悟耍詐,趁東華不備,用鎖魂玉將他鎖進了十惡蓮花境,才叫鳳九得著機會到東華身旁,相伴三月。

鳳九那時很感激燕池悟,覺得被他一攪,東華與魔族聯姻之事自然要黃,心下稍安。而且,看東華著實沒有將聯姻當做一樁事,漸漸放松警惕,覺得可高枕無憂矣。

哪曉得三個月後,太晨宮竟一夜繁花開,高掛燈籠喜結彩。朝陽藹藹,一頂軟轎將一位大大的貴人擡進正宮門。這位大大的貴人,正是紅顏禍水的姬蘅。白玉橋上,佳人掀簾下轎,水蔥樣的手指攀上鳳紋的橋欄,丹唇皓齒,明眸善睞,溶溶湖水翠煙搖,高鬟照影碧波傾,只那麽款款一站,便是一道縹緲優美的風景。

鳳九靠在東華腳邊,都看傻了。

整個太晨宮,鳳九最後一個曉得白玉橋頭緣何會演上這麽一出,還是從知鶴的口中曉得,原來東華竟同意了此樁聯姻婚事,還應得挺痛快。幾句簡單的話,鉆進她後知後覺的耳朵裏,不啻一道晴天霹靂,轟隆隆打下來,她登時覺得天地灰了。

至於新婚當日,頂著大紅蓋頭的佳人娘子為何又變成了知鶴,最後幾天她過得渾渾噩噩,沒有弄得十分明白,不過那時知鶴對她倒是有一套說法。說凡界常有這樣的事,一些互有情意的青年男女年輕氣盛,難以明白彼此心意,必定要等到某一方臨婚時才翻然醒悟,此乃有情人成就眷屬必經的一道坎,所以說婚姻實乃真情的一塊試金石,她和東華正是如此。那時鳳九少經世事,這樣莫名其妙的理由竟也全然相信了。十足單純的她傷心得一塌糊塗,唯覺不妥的是東華的年紀大約已當不得青年二字,試金石的比喻大約也不是那個用法。

如今想來,應全是知鶴的胡謅,否則後來又怎會天君震怒,罰她下界苦修以示懲戒。世情經歷得多了,腦子不像從前那麽呆笨。後來她想明白了,東華看上知鶴的可能性著實很小。若他兜兜轉轉果然對這個浮誇的義妹動了真情,他也配不上她小小年紀就仰慕他多時的一片癡心。

到底真相如何,她有一個模糊的揣測,隱隱覺得事情大約是那個模樣,但是這等事,也找不出什麽地方求證。她只是覺得,當年東華竟點頭應了同姬蘅的婚事,說不定,倒是真心實意地很看得起姬蘅。其實,就她用諸般挑剔的眼光來揣摩,姬蘅公主也是四海八荒眾多女仙女妖中一位難得的三貞九烈純良女子。如何貌美不提,如何婦德賢良不提,如何恭儉謙孝不提,單是在十惡蓮花境中無私地搭手幫他們那幾回,便很有可圈可點之處。東華看上她,理應水到渠成,縱然她鳳九當年也在十惡蓮花境中救了東華,但連她姑姑收藏的最離譜的戲本子也不是這個寫法,說翩翩公子被一位小姐和一只寵物同時搭救,這個公子後來喜歡上了寵物,沒有喜歡上小姐。輸給姬衡,她心裏很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