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燈暗 (五)梨花滿地不開門(第2/3頁)

有些孩子,為什麽天生就是這樣固執?就像她離開雪色的時候,雪色哭著,也是用這種仿佛一輩子都會記得她的眼神,一直盯著她,連眨都不眨一下。

王芍在這一刻,竟低下頭,避開了這個小孩子的目光。

她那顆原本以為已經足夠堅硬,再也不會有什麽波動的心,也在這一刻隱隱抽搐著,擠壓出疼痛的血,流遍全身。

她擡起手,示意剛剛趕來的侍女們將靈徽抓住。郭紈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撲上前護住靈徽,就要抓撓她。

“別碰我!”王芍狠狠打開她的手,冷冷地說,“想活命的話,帶著你的女兒,回你自己的地方去!”

郭紈的疼痛尚未過去,在侍女們的拉扯下,她悲哀絕望,只能咬牙牽著靈徽,慢慢地走向門口。

走到門口時,她們卻正遇見從外面進來的鄆王,鄆王只掃了她們一眼,便轉頭對著王芍說:“父皇不豫,我回來收拾一下東西,可能又要去宮中守夜了……”

他還未說完,身邊的靈徽牽住了他袖子,擡頭看著他。

他詫異地低頭看著這個從來不會說話的女兒。

“得活。”靈徽清清楚楚地說。

“什麽?”他一時沒聽明白,目光從蒼白的郭紈臉上漫不經心滑過,蹲下來看著自己的第一個孩子,略有驚喜:“靈徽會說話啦?你剛剛說什麽?”

“得活。”她又說了一遍,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卻帶著炫耀的笑容。

鄆王還沒來得及誇獎她,外面忽然有人疾奔進來:“王爺!王爺!陛下……駕崩了!”

鄆王愕然睜大眼睛,呼的站起身,張了張口。

還未等他說話,外間已經傳來雜沓的腳步聲,那位通報的宦官喜極而泣,又說道:“如今……宮中儀仗已到,是要……接您到宮中登基了!”

所有人都“啊”了一聲,呆立當場,不敢置信與狂喜交織在一起,久久無人言語。

庭中一時一片寂靜。

唯有靈徽,還在一聲聲說著:“得活,得活!”

“這下……我是真得活了啊!”鄆王一把抱起自己的女兒,用力親了兩下,二十多年的壓抑忐忑,如今一朝消散,瞬間讓他眼淚都湧了出來。

王芍走到他身邊,盈盈下拜:“恭喜陛下。”

“阿芍……”他放下孩子,倉促地握一握她的手,說,“我進宮去了,府中一切交給你……以後,宮中一切也要你勞心了。”

“陛下請放心。”

鄆王什麽東西都沒收拾,立即轉身離去。

郭紈站在門口,面色慘白,卻沒有任何人注意她。整個鄆王府沉浸在歡喜之中,唯有她一人恍惚黯淡。

王芍望著她,聲音和緩:“趕緊回去收拾東西,準備進宮吧,郭淑妃。”

她呆滯地轉頭,喉口擠出艱難幾個字:“你叫我……什麽?”

王芍淺笑著,依然是那種溫柔無害的模樣,只是郭紈仿佛這一日才發現,原來王芍比她要高一些,以至於她看著自己的時候,自然而然用的是一種俯視的姿態。

“你是陪在陛下身邊最久的人,自然得有一個位置。”

“你……你……”郭紈看著王芍雲淡風輕的樣子,渾身顫抖,眼中滿是恐懼,“難道你真的……甘心讓我,留在王爺身邊?”

“為什麽不?”王芍笑一笑,瞥了她最後一眼,“畢竟,我還要感謝你呢。”

若不是郭紈設計鬼怪嚇唬人,她又怎麽可能將計就計,在生子之時將自己第二胎的嫌疑洗脫?她硬生生忍耐十月,直到孩子出生,自然不可能是為了替孩子積德,而是為了在萬一之時,拿出來化解危機。

而且,她亦不在乎讓郭紈在鄆王身邊保留一個位置。至少,一個早已被她斷絕了後路的女人,對她而言是最沒有威脅的。

而最令她感到欣慰的是,她不愛那個男人。所以,她能置身事外,將一切玩弄於股掌之間,只會得益,永不會受傷。

反正當王府媵、當孺人、當後妃、當皇後,都只是她如今存活於世的手段。她現在的人生,就是扮演一個合適的角色,活得錦繡繁華。

人生至此,歡喜圓滿。

她的人生,真的和自己設計的一樣,毫無偏差。

她成為皇後,母儀天下,縱橫後宮多年,波瀾不驚。

帝後恩愛,完美非常。

多年後有一次,昔年的鄆王,當今的皇帝曾問她:“阿芍,為我彈一曲琵琶吧?初見時那曲。”

她穿著錦繡華服,坐在殿內鋪設的地毯上,微笑搖頭,說:“本就不喜歡琵琶,何況現在多年不彈,早已生疏了。”

皇帝詫異問:“咦,怎麽會不喜歡?我記得那時演奏的琵琶曲簡直是仙樂天降,人間少有!”

她擡眸朝他一笑:“陛下只是愛屋及烏吧,其實我當日真的彈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