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燈暗 (五)梨花滿地不開門

王芍的身體恢復得很好,沒過幾天,她就可以抱著孩子在庭中散步了。

有鄆王與瑯邪王家,再加上新生的孩子,宮中很快下了旨意,她成為鄆王唯一的孺人,在沒有王妃的鄆王府,儼然是府中的女主人。

只是皇上身體漸漸不大好了,這一日又傳出消息,鄆王只能不舍地放下剛剛出生的兒子,跑到宮中去候著。

郭紈應邀過來見王芍,帶著靈徽。

王芍笑著問她們好,然後便將孩子交到永齡懷中,讓她帶著到裏面給乳娘喂奶。

郭紈嗔笑道:“我還沒抱過呢,偏孺人這麽小氣,舍不得讓人碰一指頭。”

“小孩子嬌弱,一指頭有時候也保不準發生什麽。”王芍與她們在庭前坐下,目光落在靈徽的身上,淡淡微笑道,“況且,靈徽看起來,並不喜歡自己多個小弟弟。”

郭紈黯然道:“我就知道孺人還記著這事呢,靈徽還小,她不懂事……”

“我知道。姐姐先等一等。”她笑意吟吟地進內去,然後親自端出三盞酥酪,其中一盞上面撒著切得細細的紅碧果絲,嬌艷欲滴,她親手端給了郭紈。第二盞撒了核桃末的,她給了靈徽。第三盞杏仁酥酪,留給自己。

王芍早已搬回王芙住過的地方,三人坐在午後的庭前,水波瀲灩中,吃著點心,看荷風舒緩掠過面前開得只剩一朵兩朵殘花的荷塘。

靈徽吃了自己的核桃酥酪,眼睛定定地看向郭紈手中那一盞紅綠相映的酥酪。郭紈已經吃完了那盞酥酪,但似乎不喜歡吃紅綠絲,留下了大半的果絲。

見靈徽盯著看,郭紈便舀了果絲出來,想要給靈徽吃。

王芍在旁邊淡淡說道:“我勸你,最好還是不要給你女兒吃。”

郭紈手捧著那個空盞,不解地擡頭看她。

王芍示意身邊所有人退下,順便把靈徽也帶到後面去,然後她纖手支頤,目光望著前方翠蓋般的荷葉,神情淡漠地微笑道:“不然,你女兒若是也終身不能生育,你這個做母親的,或許會有些遺憾。” 

郭紈低頭看看自己手上,又看看她,這才明白過來,手中的空盞頓時落地,摔個粉碎。

她覺得自己腹中開始微微疼痛,一身的冷汗便下來了,身子不由自主地無力趴在桌上,擡手指著她,咬牙問:“你……你給我吃了什麽……”

“沒什麽,只是加了些蓉,可令你終身絕育,再也不需要擔心生孩子有多麽痛苦了。”

她俯身看著蜷縮的郭紈,臉上笑容依然溫和,聲音也輕輕緩緩的,與此時的夏日清風一般,“你陪伴鄆王多年,自有感情,所以你不喜歡我,我也可以體諒。只是你以後若有孩子,可能也是我的麻煩。左思右想,我只能出此下策,這樣,以後你我就解開芥蒂了,各自過自己的好日子吧。”

“你……你這般歹毒……王爺不會饒過你的……”她捂著肚子,摔跌於地,聲嘶力竭地哀叫。

周圍的侍女早已不見,庭前只剩得她們兩人。

王芍拉著自己的裙裾,緩緩站起來,往後退到廊前,也不管郭紈腹痛如絞,面容扭曲。她只望著眼前的荷花亭亭,柔聲說:“郭紈,你要是像其他人一樣乖巧順從,不就一切沒事了嗎?就算你當初指使芳菲害了王芙,與我又有何幹呢?可你現在觸犯到了我,我只能讓你明白,你找錯了人。”

郭紈疼痛難忍,冷汗涔涔,說不出一個字,只有喉口嗬嗬作響。王芍靠在身後的朱紅梁柱上,悠然望著面前的夏日午後,想著一年前自己剛來時那一個悶熱欲雨的春日午後。

那時郭紈站在石榴花下,穿著一件橘紅色的衣裙,嬌艷欲滴,顏色鮮艷。

耳邊傳來郭紈的痛苦呻吟,她聽著如同清樂,不覺就笑了出來:“世間種種殘忍,我都已經嘗盡,甚至我也不憚親手去做。你們這些沒經歷過風雨的女人,何曾知道我是什麽人……”她的目光落在郭紈身上,端詳了一陣,又面帶不屑的微笑,仰頭看天,“不知己,不知彼,還偏偏來招惹我,真是不智。你說,如今我要是把一切說給王爺聽,那麽你是得活,還是不得活?”

郭紈腹中的劇痛終於過去,她趴伏於地,只是哀哀號哭,不敢回答。

“得活……”

身後忽然有一個稚嫩的聲音,艱難地擠出兩個字。

王芍回頭,發現是不知什麽時候偷偷到來的靈徽,她怔怔地站在後堂門口,嘴巴張了張,又艱澀地說了一遍:“得活。”

四歲多的孩子,終於第一次開口說話,說的,居然是這兩個字。

王芍死死地盯著她。這孩子,年僅四歲,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她仰頭盯著她看時,眼中那種天生的固執倔強,縈繞在眼神中,無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