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林無靜樹(第3/4頁)

皇帝不理會他的抱怨,轉而問道:“這還是你首次去金吾衛的衙門罷?”定權道:“是,不過臣知道地方——就在宗正寺的西邊。”皇帝道:“你還是忘不了那裏。”定權頷首道:“以茲自省,以備警戒,是以銘心刻骨,不敢稍忘。”皇帝閉目道:“記性太好,負擔便太重,未必益事。衛裏的事情,真沒人告訴你?”定權道:“詳情沒有,不過臣還是聽說犯官受了些苦刑——陛下知道,有些消息,朝裏是瞞不住的。”皇帝點點頭,輕描淡寫道:“他們告訴朕,說是指骨斷了三根。”定權側首皺皺眉,問道:“是左手是右手?”皇帝道:“有什麽分別嗎?”定權道:“若是右手,只怕招供時畫押有些不便。”皇帝道:“他若清白,何必招認?”定權笑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皇帝道:“你這是在指責朕,還是在懷疑朕,或者朕應該順從他們的請求,叫三司中不拘哪個過來陪審,以示公正?”定權道:“臣不敢,陛下如令三司介入此案,這是明白昭示天下臣有嫌疑,更是明白昭示天下陛下相信臣有嫌疑。左右孝端皇後喪儀已過,前線亦無可擔心事,陛下不如直接系臣入獄,與許氏對供更便宜些。”皇帝厭嫌皺眉道:“你放肆太過了,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和朕說話還是要有些分寸。”見他垂首默然不語,接著道:“事情鬧大,這也是朕沒有想到的。事情已經鬧大,朕也想過,隨便安個罪名,處決了他了事。但是在這之前,有件事情朕想問清楚。”定權道:“他既沒有招認,可繼續鍛煉。人心似鐵,官法如爐,百煉鋼何愁不化作繞指柔?”皇帝道:“你說這話,似乎是並不以他為意,然而直至出事當日,他還在你宮中行走——你們的關系,朕也有些琢磨不透。”定權擡頭,夜色中眸光閃爍:“臣敢問,這算是陛下提前親鞫?”皇帝道:“朕的意思還是把此事當家醜,不願意張揚。但是你願意如是想,朕也沒有辦法。”

定權正色答道:“臣不知他是怎麽說的,但是於臣來說,不過是談詩論道,點茶煮酒的交往。臣身邊需要這樣一個年齡相當的文學侍臣,不然,觀書有感無人訴,作文有成無人評,何其寂寞?”皇帝道:“你一向的待人處事,朕倒忘了你尚青春,也還會追逐風雅。不過翰林裏盡有和你年齡相仿,文學造詣百倍於其之人,彼清貴地,又少是非,你為何獨獨相中了他?”

定權思索半晌,方答道:“原本人與人相交,多是些虛無縹緲的因緣。陛下定要問緣故,臣只能回答,大約與此人格外投緣一點,希望陛下不要以為敷衍。”皇帝細細打量他良久,忽然笑道:“格外投緣,投緣到你身在宗正寺,整個詹府需派他一人前往?投緣到國有重喪,你們要迫不及待不避嫌疑的串聯?投緣到,朕賜給你的玉帶,你不吝轉贈給他?”

天語如雷霆般隆隆碾過耳畔,定權的面色在一瞬間煞白,呆坐了半晌,緩緩搖頭問道:“什麽玉帶?”

皇帝冷笑道:“記不得也不打緊,到時你親自看了之後,再好好想想。”

定權順著皇帝的目光低頭看下,驚覺自己的雙手正在微微哆嗦,連忙抓住了膝頭的衣袍,咬牙問道:“請問陛下,此帶何來?”皇帝道:“是從他家中抄出來的,還是他家人指認的,聽說藏得隱秘。”

定權道:“家裏人的指認?這麽說,頭一次沒有抄到,那是幾時抄的第二遭?”皇帝道:“朕說過,你不必以為朕真昏昧,事事都要把你兄弟一道扯下水。內府有登記,帶上有款識,這個是他造不得假的吧?”定權緩緩頷首,木然道:“既如此,臣言無辜,陛下亦定然不會采信。”皇帝道:“這麽說,你記得此事了?”定權道:“臣剛剛記起來了。”皇帝道:“那麽你還記得你將禦賜之物轉贈給這個小臣的時候,說過些什麽麽?”定權道:“臣一時興起,隨手賞了他,並沒有多想,也沒有說什麽。”皇帝道:“一時什麽興起?這是玉帶,不是別的東西——是只有朕和你才能用的,就是你兄弟有,也得是朕的特賜。不過如你言,就算大不合情理,若是光風霽月的事情,他又何必隱藏?”定權以手撫額道:“臣不知,陛下是真的相信臣有謀反之心?”皇帝道:“你只要說得清楚,朕就不會相信。”定權道:“陛下不懼寬宥狼子野心,明目張膽的弑母;卻要擔憂捕風捉影,子虛烏有的弑父。這樣的話,臣也說不清楚。”

皇帝點頭,欠了欠身子,擡手一掌重重批在他面頰上,淩然喝斥道:“現在你清楚些了麽?你說朕親鞫,那就算朕親鞫。朕不過是要提醒你,屆時當著外人面,休再扯這樣混賬話。文學清客之語已經太過矯情,朕想你不至於再告訴朕你送他帶子,是因為他是你的入幕之賓吧?這樣的鬼話你便有臉說,朕沒有顏面聽,朕先告訴你知道,就是要你趁現在編出個更體面點的理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