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紗籠中人(第2/3頁)

定楷笑道:“我把那句何見之晚也一樣賞給你,你晚上回去寫百遍我看。話說兩面,你要非這麽說,看來也不算錯,然而你要這麽說,我大概會更歡喜。——太子親近的是什麽人,都是實打實辦事的人;王爺親近的都是什麽人,都是道德君子的文人。辦實業自然是要得罪人的,自然是要惹道德君子厭煩的。以儲君的身份辦實業,不管有沒有疏漏,不管有沒有陛下的支持,這都已經徹底得罪了他們了,而且不止一日,不止一月,已經得罪整整五年了。天下雖然有明白人,但是更多的不明白的人,不想明白的人,裝不明白的人。”

晚照中的衰敗春庭,小池塘上余暉湧動如金屑。曖昧春日,四下裏具是粘泥墮水的柳絮。定楷駐足,一笑有如自語:“但是,青史就是由這群人書寫的。事到臨頭,你覺得陛下會偏向哪邊?”

有匆匆腳步聲打斷了兩人交談,長和回首,見是府內一小內侍,皺眉斥責道:“這地方是你來得的嗎?”小侍焦急回答道:“總管大人,臣本不敢壞了規矩,只是宮內來人了,是娘娘遣來的,有要緊事要知會王爺。”

既是皇後的懿旨,長和不敢再怠慢,見定楷不開口,自己忍不住催促道:“快說。”小侍轉述道:“娘娘說,陛下已經給王爺指婚。是張供辰張學士的女公子,此事今日下禮部議論,已經通過。吉期已定,在二月十二,接下來納采問名,納吉,納爭,請期諸事看來也要倉卒施行了。”

這事發太過突然,長和大驚失色,問道:“還有一年時間,何言倉卒?”

小侍尚未答話,定楷已微微一笑道:“你以為是明年,他說的是下月十二呢。你先下去吧,和來者講,我知道了,讓他上達皇後,說我明日再進宮,向皇後請安。”

長和看著那小侍者離去,望向定楷問道:“太子出的條件,就是這個?”

定楷隨手摸了摸他汗濕的掌心,搖頭笑道:“沒出息東西。”

長和甩開他的手,咬牙問、質問道:“王爺剛才還說,做事業者,最懼功敗垂成。這難道不是王爺之事業,難道不是臣之事業?王爺難道任由它垂成,難道要因為這麽可笑的理由讓它垂成?”

定楷看著他,突然哈哈大笑道:“你以為這個理由可笑麽?錯了!這個理由於陛下,於太子,於全天下都是正大光明,渾然天成。我若是太子,也絕不會冒險去犯軍政,去觸人事,去批逆鱗,我一樣會用這個最簡單也最有用的辦法!為什麽,因為我的身份是宗室,因為我朝的家法就是如此!你想要公平?天下幾時有過公平?!”

兩道淚水在他大笑時悄然落下,在余暉下和他眉上舊痕,閃亮成三道長長傷疤。長和從小與他一同長大,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一時呆愣,無言以對,無言以慰。

他手足無措,不知進退,定楷已經從容的拭去了淚水,神情回復如初,絲毫不因在臣下面前失儀而介意或尷尬。

長和輕輕詢問道:“王爺?”

定楷和聲道:“你再陪我走走,過了今日,怕就沒有這份閑情了。”

長和答應一聲,依舊跟在他身後,聽他絮絮發問道:“你是不是覺得陛下該有的都有了,我這顆卒子就已經無用,該棄時便棄若敝履了,所以滿心不忿呢?”

長和道:“於陛下,臣不敢怨懟。”

定楷點頭道:“這就對了,無需怨懟,也無可怨懟。留我也好,逐我也好,就跟縱太子,遷杜蘅一樣,不過都是陛下的帝王術。但是我平心說一句,在我的身上,陛下的術用的是完璧無瑕,但是在太子身上,陛下的術用過頭了,就不那麽精彩了。”

長和仍在為他婚事憂心,對這話不過聽得漫不經心,隨意敷衍道:“請王爺詳解。”

定楷看他一眼,知他未上心,仍然繼續說道:“陛下因多年積弊,一朝有罄盡之機,以致矯枉過正。在杜蘅一事上,帝王的術已經用到了極點,可是他還差了一點道來調和。什麽道,以私情論,他是太子的父親,不能不給自己的兒子留些慈愛;以君臣論,這樣一個太子不算他的重臣嗎,他做國君者怎可對重臣如此絕情。僭越而言,我若處在陛下的位置,一定會網開一面,即使這次不遷朱緣,也絕不會遷杜蘅。逼迫過急,困獸猶爭,何況一個在位近二十年的儲君。”

長和此時方警覺起來,驚問道:“王爺方才不是說陛下沒有必要……”

定楷突兀止住了腳步,斬釘截鐵道:“我是說過陛下沒有,但是太子知道麽?你從前問過我,我二哥不明白的事,太子明不明白?今日我就堵上性命告訴你,他不明白。他不明白,他真正的靠山根本不是顧思林,而是陛下。失了顧思林對他不過算是斷腕,失了陛下才是斷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