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亢龍有悔(第3/3頁)

她一路行近,一路發梢還在向下滴著清圓水珠,方入閣門,便停住了腳步。她看見他正端坐在那副畫下,嘴邊銜著一絲似是而非的笑意,好整以暇地打量著自己。他的一只手正擺在佛前貢案上,不知緣何,她只覺得他下一個動作,便是要伸手將那插花貢瓶帶翻在地。

然而他始終並沒有動作,只是如佛像一般倨傲地坐著,目光在她眉眼間微微遊移。她亦始終一動不動的站立,如生菩薩一般不發一語,仿佛與他隔著極遠的距離。

定權的嘴角終於略略向上揚了揚,似是想笑,卻站了起來,慢慢向她走去。她既不進前,亦不退後,仍然固守原地,如同認命一般,等待著他恩斷義絕的靠近或是法外開恩的停止。他每走一步,她都可以聽見,自己用四年時間堆積起來的那份虛妄的希望和感激,便如薄冰一樣,被他一一踐碎。

定權徑直走到她面前,展手與她頂心持平,與自己略比了比,笑道:“你似乎長高了。”

阿寶略覺疲憊,緘口不語。定權伸手撫過她耳畔淩亂的濕發,以一種奇異的,近乎無賴兒郎的語調笑道:“自伯之東,首如飛蓬。”他的音色略變,似比前世低沉,那衣袂上也是全然陌生的香氣,因夾雜著隱隱的腥和甘,便溫暖而曖昧得有如剛剛萌動的□。這個不速之客,這樣毫無阻礙的闖入了她的居所,用他冰冷的手指,劃過她臉上不施粉黛的肌膚,繼續笑道:“豈無膏沐……”

她沒有聽見他再用略帶譏諷的聲調念出那最使人難堪的一句,因為他的嘴唇已經封住了她的。

她掙紮著推開他,終於開口說了今夜的第一句話:“這是佛前……”

定權回首挑眉再看了一眼畫中觀音,嘲笑她道:“想必娘子也知,佛法無緣大慈,同體大悲。觀自在觀一切眾生像,他既觀得水月,便觀不得風月?”

此語出口,她終於明白他已經並非故人。然而她仍然擡手,將兩根手指搭在了他唇邊,幾乎是以懇求的語氣勸阻道:“不要褻瀆神名。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恕。”

說罷,她牽著他的手,一步步走向內間,直到臥榻邊,手指間帶著全然了然的清明,開始為他將金冠玉帶一一解除。

他漫不經心的吻上她的眉宇,她也不再躲避,依舊一件件依序為他除下外袍和中單,遲疑片刻,忽然將臉貼在了他赤-裸的胸膛上。

他低下頭去看她濕漉漉的長發。雖然中間隔了這些歲月,但是她那一點都不曾變更的智慧和勇氣,在這個夜晚依舊令他心生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