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露欺羅紈(第3/5頁)

定權擡起了頭,將伊人鬢旁的那只金釵一把扯下,擲到了地上。阿寶受驚道:“殿下,不要……”話未完,定權已經打橫抱起了她,徑直向著暖閣中寢塌邊走去。

他將不住掙紮的阿寶輕輕放在了榻上,幫她脫了腳上的鞋,見她只是睜著一雙杏眼驚懼的看著自己,轉身在榻邊坐了下來,低聲道:“你挪進去些,咱們好好說話。”阿寶遲疑半晌,終是動了動身子,給定權移出了一席之地。定權提腳上榻,將雙手枕在頭下,偏首瞥見阿寶背靠著那描金山水的屏風,信口笑道:“江山美人,此刻竟叫我占全了。”

阿寶為他這一笑難過異常,微微垂下了眼簾,這麽看出去,滿目就全是星星點點的華彩。金色的是香爐,碧色的是茵褥,朱色的是帷幄,用已經漸入佳境的香氣托著,真正便是一場紙醉金迷的繁華好夢。她想起了很久以前,讀過的那些詩句:“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十五嫁做盧家婦,十六生兒字阿侯。盧家蘭室桂為梁,中有蘇合郁金香。頭上金釵十二行,足下絲履五文章。”那個時候,不過對著白紙黑字,自己如何能想見真的蘭室桂梁是個什麽模樣?又如何知道,自己十六歲的這一年,真的會在金階白玉堂上,蘇合郁金香中,伴著這個盧家郎?她要如何得知,其實這個盧家郎沒有青春狂放,自憐碧玉親教舞的福氣;自己也沒有在一旁含笑觀賞,暗暗拈酸吃醋的福氣。她不知道絲履下踩的將是薄冰,頭上的金釵有朝一日會與匕首無異。至於那個名叫阿侯的孩子,今生今世都成了夢中也不敢有的妄念。她想起了此刻還靜靜躺在自己妝奩中的那包藥粉,不由無聲一笑。

如果這世上事,就像詩中寫的一樣,那麽也許她終於會老去,她的盧家郎會接著去愛憐別的碧玉美人。她會寂寞,會怨恨,會指責他負情薄幸,忘了年少時在觀月賞花,賭書潑茶時誓言。但是在那時,他們一定都真心相信那個誓言。他們一定兩情繾綣過的,一定會把此刻這樣的春宵,看成真正的千金不換。

閣內靜默得難堪,二人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俱沒有察覺。半晌定權方開口問道:“齊王馬上就要去國了,你可知道?”阿寶回過神來,見他似乎話入正港,略略思忖了片刻,小心應付道:“殿下說了,妾便知道了。”定權點了點頭,又道:“你不是說過你有家人在他那裏麽?孤想法子找到他們,讓你們完聚,好好?”阿寶不料他突然提起了此事,一時細想,卻也拿捏不準他究竟是何心意,呆了片刻,才低低答道:“好。”忽覺失言,忙又努力提起一個笑顏,道:“謝殿下。”定權仔細打量著她神情,笑道:“你並不歡喜,阿寶。”還未待她再開口,他卻翻了個身,面朝著她,認真道:“除了這事,你若是還有什麽難處,不妨說出來。我這太子雖做得不體面之極,卻到底也還是太子。你說了,我會替你想法子。”阿寶再料不到此話竟會從他的口中說出,惶恐去看他眸子,卻見那其中的誠摯之意,竟如真的一般。她的心越來越低,越來越涼,他究竟都知道了什麽?為什麽偏偏是在今夜說這樣的話?難道是那封書信被截住了?還是那個叫長安的內監原本就是太子的手下?一念之間,她卻覺得自己的喉嚨又被鉗住了,一口氣壓在喉底如何也吐不出來。她伸手撫了撫脖頸上的金珠項鏈,如同撫摸一副鎖鐐,她惶然搖搖頭,半晌才低聲說道:“沒有了,妾代……姨母謝過殿下大恩。”說罷似乎是要起身行禮,一手卻被定權握住了。

定權偏過了頭,用拇指輕輕撫了撫那掌心中的傷痕,低低道:“你不忙著說,可回去細細想想,再來告訴我聽。我應承你,不管怎麽,我都是能擔待的。現下,我只想問你一件事。”阿寶凝了半天神,才勉強笑答道:“妾並沒有別的事情要勞煩到殿下了。”頓了片刻,又道:“殿下請問。”定權半撐起身子,微微向內移了移,將頭枕到了她的腿上,卻始終還是握著那只手。張陸正的那句話,他已經想了一個晚上,此刻猶豫良久,問出口來,那言語卻是:“端七的那個晚上,你究竟……為何要出府去尋許昌平?”

因為他把臉埋在了阿寶的綃金裙中,那聲音卻喃喃便如私語一般,其中的一絲顫抖渴求,她沒有發覺,他也沒有發覺。

阿寶低頭去看他,順手將覆在他頰上的兩縷碎發順到了耳後。又伸出手去,輕輕捏了捏他軟軟的耳垂。她忽然發現,在那耳珠的底下,有一粒小小的黑痣,孤零零點在那裏,甚是可愛。相書上說但凡耳下生痣,便都是手軟心慈之人,她此刻想了起來,便不由微微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