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莫問當年(第3/5頁)

皇帝也是半晌不語,方又開口道:“顧思林沒有和你說過?”定權奇道:“說過什麽?”皇帝望了望殿外夜色,只道:“這次的事情,顧思林之前沒有同你說過?”定權臉色一白,想了半日,忽道:“臣都是知道的。”皇帝嘆氣道:“你既然這麽講,朕也只能說一句,你的戲未免做得也太像了,朕竟不知你還有這般的本事。”定權低低答道:“臣該死。”皇帝又道:“那你既然都知道了,為何前日還要和朕說出那樣的話來?”定權咬了咬牙,答道:“臣又害怕了。”

皇帝笑了笑,站起來走到他面前,輕輕摸了摸他頭頂的發髻,手又一路滑下,搭在了他的肩上,低頭問道:“還是忠孝難兩全是不是?只是你這忠給了朕,孝卻是給了他。”定權方想開口,皇帝便道:“朕沒有要怪你的意思。你的難處,朕也知道。”定權不由擡頭望了皇帝一眼,只聽他又笑道:“你我若只是君臣,或者只是父子,這事情都不會有這般的棘手。阿寶,爹爹或有對你不住的地方,可是陛下卻並沒有。你不在其位,便根本不會明白。”

自定權記事以來,父親從沒有喚過自己的乳名,也從未和自己說過如此親密的話語,此刻聽了,竟疑自己身在夢中,只是便是做夢也從未有過如此的景面,一時心軟,竟無話可說。皇帝又問道:“你說四月間給顧思林寫了信,可是確有此事?”定權點了點頭,皇帝又已是冷下了臉,道:“朕不管你寫了些什麽,督戰也罷擾戰也罷,朕已經告誡過你,身為儲副,擅預邊事,國法家法,父親陛下,都是饒不了你的。你知道麽?”定權點頭道:“臣知道。”皇帝又道:“只憑著這件事情,朕就可以廢了你的儲君位。你知道麽?”定權點頭道:“臣知道。”皇帝點頭吩咐道:“定權,爹爹是皇帝。有些事情,你不要怪爹爹做得無情了。”回頭吩咐道:“取過來。”

內侍答應了一聲,將一早準備好的馬鞭捧了上來,皇帝看也不看,只是偏頭吩咐道:“去吧。”定權慢慢起身,伏跪下來,那內侍舉鞭兜頭便向他肩背上抽了下去,雖則深秋多穿了幾層衣物,但終究是擋不住沉沉的鞭撻,定權亦不言語,只是伏在地上咬著袖口微微發抖。不知笞撻幾何,皇帝擡首見他已是衣裂血出,背上亦盡是縱橫鞭痕,這才揚手吩咐道:“可以了。”定權緩緩擡起頭來,一張臉上早已青白難看,皇帝卻猶似不見,只道:“這件事也便算了,若有下次,朕絕不會再輕饒。”定權勉強叩首道:“臣謝過陛下。”皇帝道:“這次的事情,既然你已經說了出來,便還是交給你去辦。朕送你到顧思林的府上去,你告訴他朕還是擔心邊事,已叫逢恩又回去了;再過幾日就會叫齊王也回他的封地去。其他還該說些什麽,想必你也應該清楚,就不必朕再囑咐了吧?”

定權答道:“是。”皇帝點頭道:“你即刻便去吧,兩個時辰之後,朕再接你回來。”定權又答了聲是,遲疑道:“陛下,臣想更了衣再過去。”皇帝淡淡一哂道:“更衣便不必了,只是還有一樣東西,委屈你先戴著吧。”語音甫落,已有內侍將兩副鐐銬送了進來。定權難以置信,慢慢立起了身子,低聲訴道:“臣終究還是儲君,陛下竟然連這點體面都不肯留給臣了麽?”皇帝道:“朕叫王慎用檐子送你過去,除了顧思林,誰都瞧不見你的樣子。”定權笑了一聲,定定望著皇帝道:“該說的臣都會說,陛下又何必如此?”皇帝並不去瞧他,只是疲憊地撫了撫頭,道:“朕只是擔心你會說,他卻未必聽得進去。你去吧,快去吧。”

定權再沒有說話,默默低頭,任由那內侍給自己戴上了手鐐腳銬,慢慢轉身出了殿門。經過門檻時,擡腳不起,兀自趔趄了一下,便險些跌倒在地上,直扯得那一身傷處都痛入了骨髓。與齊王一樣,走出去了許遠,尤可聽見那鐐上鐵鏈拖在禦階馳道上,發出的清脆撞擊聲,在那沉沉夜色中反復折蕩。皇帝默默拭了一下眼睛,恍惚便覺得有人在眼前,再睜眼時,卻又是什麽都沒有了。不由輕輕一笑,喃喃自語道:“朕真的是老了。”

擡著太子的檐子悄悄落到顧思林府上的後門前時,已近醜時末刻了。宮眾內侍叫門半日,方等得顧府中的家人過來,那家人瞧見一行人俱是宮內打扮,也呆住了,正不知是否該見禮,便聽王慎吩咐道:“快去叫你家大人起來,就說太子殿下駕到了。”那家人驚得目瞪口呆,朝那頂檐子望了一眼,這才答應著飛奔而去。王慎打起轎簾,見定權臉色雪白,額上汗珠猶在不斷亂滾,不由擔憂問道:“殿下,可還撐得住?”定權皺眉道:“把你身上的鬥篷給我。”王慎低聲道:“殿下,這不合制度。”定權冷笑道:“那你就讓我這樣進去,對著將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