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君臣父子(第2/4頁)

一時該說的都已說盡,君臣二人也再尋不出什麽話來了,皇帝道:“慕之要是沒有別的話說,就先請回府吧。在朕的跟前不自在,你又太過多禮,朕也不好意思多留你了。朕把話實在放在這裏,太子的事情,朕有分寸,你也不必擔心。”顧思林忙道:“臣不敢,臣先告退了。”皇帝點頭吩咐陳謹道:“你去送送將軍。”

陳謹上前摻了顧思林的胳膊,笑道:“臣來伺候將軍。”顧思林亦點頭道:“有勞。”皇帝看他遠去,待得陳謹回來方道:“他腿上不好,可是真的?”陳謹賠笑道:“這個臣可就說不上來了。”皇帝點了點頭,又道:“你去把齊王給朕叫過來,趙王若和他在一起,也一並叫來吧。”

定權從阿寶閣中出來,又交待了周午一番話,看他出去,也自覺得乏力,索性倒頭躺下,一雙眼睛只死死地盯著帷幔上的一朵朵金泥小團花,望得久了,那團花就漸漸模糊成一片,仿佛愈來愈遠,若再一定睛時,便又會清楚起來。定權舒了口氣,只在心中微微笑了笑,如此便很好,只要什麽都不想便很好。如是不知望了多久,忽聞窗外一聲尖利叫聲道:“來人,快來人呐,顧娘子,顧娘子她……”定權初聞,不由愣了片刻,回神過來,急忙起身,也不及將鞋穿好,趿著便向阿寶的居處奔去。閣內已聚了幾個人,見他進來,連忙讓開。夕香一手的鮮血,見了他跪下驚聲哭道:“殿下,奴婢真的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定權點點頭道:“不關你事,你們都出去吧,去叫人拿藥過來。”

待眾人都散去了,定權方向阿寶望去,只見她呆呆地蜷坐在榻上,胸口壓的一方雪白巾帕,尤可看得出隱隱滲出的血跡。再向地下看去,赫然便是兩截斷釵,仲秋淡水一般的日光透窗而過,被窗格分作了一方一方,投在地磚上,便如汪汪小池塘一般,那只小小金鶴棲在其中,仿佛便要振翅飛起。阿寶見了他,擡起了頭,默默相望,定權卻從未見過她如此的神情,只仿似是想笑,又仿似是傷心,不由嘆了口氣,坐到了她的床邊,伸手去揭那巾帕道:“傷得怎麽樣?”阿寶一把拂開了他的手,顫聲問道:“這便是你想要的?”定權只是緘口不語,阿寶看著他蒼白的臉頰,亦覺心中痛楚難當,強自忍了眶中淚水,道:“殿下欲殺妾,明言即可,為何要幾次三番戲弄於我?”定權聞言,不由微微顫了一下,起身上前,慢慢蹲下了身子,將那兩截斷釵拾入了手中,那釵股齊嶄嶄從中而斷,斷口處微微閃著銀色光芒,卻原來是用錫焊接的,只要稍一用力,便會摧折。

阿寶見他步履遲重,仿佛渾身都沒了氣力,一時嘴裏的話也再說不出口,只是倚著枕屏抱膝而坐,將頭低埋在了手臂中。

一時夕香卻已經將金創藥端了進來,見他二人如此,呆站在門外,不敢入內。定權站起吩咐道:“交給我就是了,你將這個拿去,叫他們接好,再把釵尾截掉。”夕香不明就裏,接過他手中的斷釵,答應一聲,捧著出去了。定權端藥走回阿寶床前,搖搖她的手臂,溫言道:“不要哭了,這是我的不好。”阿寶聞言擡頭,冷笑道:“殿下請看仔細了,我有沒有在哭?”定權見她眼眶通紅,雙眼皆是濛濛煙水色,雖然咬著唇上都是血痕,卻果然連一滴多余的眼淚也沒有垂下,微微嘆了口氣,道:“我想起來了,你從來沒在我面前哭過。你這麽要強,又是跟誰學的?”阿寶微微一笑道:“我的母親告訴過我,一個女子,不可輕易在人前落淚。若是那人有心,便不會惹你落淚,若是那人無心,落淚有何益,徒然失了自己的尊嚴。”

定權的手放了下來,望著眼前少女,突然呆若木雞。她的提醒,讓他無法不憶及另一個女子,並且首次覺悟到,窮盡自己一生,確實未曾有哪怕一次見過淚水從她美麗的鳳目中垂落。

深宮外有歸雁來鴻,深宮內有暮鼓晨鐘,多少寂寞的清晨和黃昏,他站立在她的身後,看她優雅的援手,貼上和取下眉間與兩靨無人欣賞的花鈿。她的美麗從不因無人欣賞而憔悴枯損,正如她的優雅從不因榮辱浮沉而轉移變更。他不知道那銅鏡中的面容,那樣嫵媚的同時,為何可以那樣端莊;那樣柔弱的同時,為何可以那樣堅強。

他只知道,她母儀天下的風度,根本無需她皇後的身份來支撐。

他終於回過神,輕輕揭開了覆在阿寶胸口的巾帕,查看那傷口,只見血已止住,傷處尤有一二分深。用小杓蘸著傷藥幫她塗抹。阿寶見他鬢發微微零亂,不由伸手幫他將一縷碎發挽到了耳後。定權半晌方住手,囑咐道:“已經好了,不要沾水,不要著風,沒有大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