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鉉鐵既融(第2/3頁)

此日正逢節前旬休,許昌平並不曾入班。見定權再次登門,忙將他迎了進去。還不待虛以委蛇,便聞定權劈頭問道:“鑄鐵既融,鳳鳥出。這首童謠,主簿聽說過沒有。”許昌平一愣,想了想道:“臣聽過的。”定權微微冷笑,問道:“主簿是何時聽到的?”許昌平答道:“就是近來。”定權話已出口,方想起以許昌平的年紀,不至於向來便得聞。撩袍坐了,道:“主簿既聽過,就煩請為孤復頌一遍吧。”許昌平略一思忖,答道:“臣聽來的似有這麽幾句,也不知詞句對不對?钜鐵既融,鳳凰出。金鈴懸頂,銅鏡鑄。佳人回首,顧不顧?詞意尋常,倒是音律頗美。”定權呆了片刻,道:“就是這麽幾句。既然主簿都知道了,想必宮中也已經知道了。看來果真叫大司馬說對了,這次的事情,才剛

剛開始呢。”許昌平道:“殿下所說何事?臣聞此歌京中遍傳,卻不知有何淵藪?”定權聞言,冷笑道:“京中遍傳?昔者天下延頸欲為太子死,今日天下延頸欲太子死。孤就連劉邦的那個軟糯太子都不如了嗎?”許昌平道:“不過是一首平常童謠,怎會引殿下出此語?臣下愚鈍,還請明示。”

定權以手加額,只覺手已涼透,坐了半晌,方道:“這童謠不是新近做的,先帝在位時,便已經有了,細算起來,比你我的歲數還都要大些。——你可記得先帝最初的儲君為誰?”許昌平答道:“是恭懷太子,薨於竟顯七年。”定權道:“不錯。那麽後事呢?”許昌平攢眉道:“寧王,就是今上賢德,後被立為嗣君。”定權道:“也不錯。今上是皇初十年被立為嗣君的,和竟顯七年足足隔了十一年。主簿知這其間又出了何事嗎?”許昌平沉默半晌,答道:“竟顯七年,臣還未生,詳盡情事,臣並不清楚。”

定權望他良久,嘆道:“主簿博古知今,定是知道的。雖則做臣子者,當為君父誨。但此處只你我二人,主簿姑妄說說吧。”許昌平這才拱手道:“臣遵旨。臣聞說,只是聞說,恭懷太子歿後,先帝悲慟,次年遂改元皇初。國本已殤,寧王肅王起而奪嫡。皇初四年,肅王坐罪廢黜,後又賜死。先帝卻不知何意,直到崩前一年才以寧王為嫡,是為今上。”定權道:“主簿心中全都明白,為何還聽不出這歌中含義。孤問你,恭懷太子誨何?今上誨何?肅王又叫什麽名字?”許昌平拱手答道:“恭懷太子誨鉉,今上誨鑒,肅王名叫蕭鐸。”定權點頭道:“你可知肅王何以坐罪?今上何以得嫡?孝敬皇後的姓氏又是什麽?”許昌平將前後之事細細思想,突然醒悟,這才知此招式的陰損刻毒,急忙跪下問道:“殿下,這是何人所為?”定權搖首道:“我也不知。不知是誰,翻出了這舊年陳事,只怕必是欲死我而後快了。”望了地面半日,方又道:“不管是何人,都是一樣。原來彈劾一事,不過是個楔子,立相一事,依舊於事無補。真正的作手,都還沒有使出來呢。”

許昌平思想了片刻,問道:“殿下心中是怎麽打算的?”定權搖首道:“國舅是萬萬不能卷進去的,這一點,想必你心裏也清楚得很。陛下說明日宮中家宴,叫孤去請將軍,現在看來,先叫將軍稱病吧。一時回不了長州無妨,但定要全身而退。孤此日來,就是告訴你一聲,其後的朝堂,波譎雲詭,是沉是浮,你都要冷眼觀察。主簿是詹府的人,位階又不高,料想他人不至生疑。或者孤到時還要仰仗主簿才能,亦未可知。”許昌平聽了,默了半晌方道:“臣省得了。臣定當智竭駑鈍,盡忠王事。”定權點了點頭道:“如此便好,有一份名單,我晚間差人給你送來。你估計好輕重後施行吧。”許昌平見他行走出去的步子都微有趔趄,回想起那首謠歌,這才覺得一股冷氣,沿著脊柱直下,不由莫名打了個寒噤。

時至傍晚,定權先命人取熱湯,沐浴更衣。又吩咐在後苑設宴,請了諸妃出來。見眾人皆已齊聚,方笑道:

“八月節就要到了,按說是一家人要一處過的。只是宮中有宴,孤就先提至今日來,咱們在這西府內先過了再說。”太子無正妃,庶妃自然沒有出席宮宴的資格,是以太子在中秋與諸妃共宴,尚屬首次。諸妃見他笑語晏晏,比尋常分外肯假以辭色,自然也紛紛承歡勸飲,席上一片燕語鶯聲。定權亦來者不拒,將各人敬上來的酒一一飲罷,這才環顧笑道:“顧娘子的酒呢?孤還沒有喝到呢。”阿寶靜靜坐在下側,見了定權今日言談舉止,正在暗暗生疑,見點到自己,忙捧起席前酒盞,起身敬道:“妾恭祝殿下吉祥安康,福壽綿長。”定權看了她一眼,笑著接過了酒盞,仰頭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