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將軍白發(第3/3頁)

宮宴由戌時初直行至亥時末,大殿之外已悄然星辰漫天,玉繩低轉。顧思林雖素來有幾分酒量,此時也不由耳目迷離,答非所問。皇帝見狀,遂笑道:“將軍病酒,今日便宿在宮內吧。”吩咐定權道:“你扶你舅舅過去。”定權躬身答道:“臣先服侍陛下歇息了。”皇帝道:“朕這邊自有人扶持,你去便是了。”定權這才應了聲是,吩咐王慎在外廷安排宮室,又叫人扶了顧思林,自己隨著去了。

內侍將顧思林扶到塌上躺倒,為他卸去了簪纓鞋襪,便按王慎吩咐去準備醒酒石和熱湯。一時閣中諸人盡去,王慎自己也掩門出去了,只余下甥舅二人在閣中。定權見顧思林一頭頭發,倒已有大半斑白,心中不由難過,靜立良久,方欲起身,忽聞身後顧思林說道:“殿下長高了這麽許多。”定權回過頭去,輕輕喊了一聲:“舅舅。”顧思林翻身坐起,點了點頭,仔細察看他容顏打扮,心中只覺悲喜交集,良久方問道:“聽說你爹爹打了你?”定權點頭道:“有些緣故,舅舅不必憂心,我已經辦得妥妥貼貼了。”顧思林搖頭道:“你的膽子是太大了呀。”一時二人無語,定權強笑道:“二表兄可安好?”顧思林道:“好,臨行時他還問起你來。”定權道:“那便最好不過。舅舅安心在京中住幾日,只是……”頓了片刻,方接著說道:“只是不要與外人會晤。”顧思林點頭道:“臣都省得。”定權道:“我不會私下裏去找舅舅,舅舅也別私底裏來看我。”顧思林亦是點了兩下頭,含笑道:“殿下長大了,臣死也便瞑目了。”定權奮力忍住眼中淚水,想找兩句勸慰的言語,卻如何也說不出口,終只是道:“遼水傷骨,劍戟無情,舅舅勿做此不詳之言。京中諸事有我,舅舅在前方安心便是。”顧思林聽了這話,心中亦如刀割一般,起身摸了摸他腦後的頭發,輕輕嘆道:“阿寶,好孩子。”定權登時臉色煞白,在燈下看著竟覺駭人。顧思林見他如此,也自悔失言,強笑道:“臣喝多了,僭越了。”定權搖頭道:“自母親去了,就沒人再這麽喊我了。”二人雖是各銜了滿腹話語,亦無從說起,片刻王慎帶著內侍返回,定權囑咐了兩句好生服侍,只得折身回到了宴上。

恰逢皇帝也要移駕,定權忙搶上前去扶了他手臂,皇帝問道:“你舅舅睡下了?”定權答道:“是。”皇帝看了他一眼,問道:“你的臉色怎麽這般難看?”定權笑答:“陛下是知道臣的這點酒量。”皇帝笑笑道:“既是如此,你也先回去歇著吧。”定權笑道:“爹爹如這般說,兒便該打了。”皇帝笑道:“去吧,你一天也累了。今日朕心中高興,且記下你這頓打吧。”定權到底不肯,直扶著皇帝進了晏安宮,服侍他睡下方才出來。行近延祚宮時,畢竟沒有忍住,悄悄引袖拭了一把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