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白龍魚服(第3/4頁)

許昌平這才坐了,笑道:“殿下謬贊了,白屋貧寒,辱貴人折節,臣惶恐。”定權道:“白屋亦出公卿,如此看來,亦未必不是寶地。”許昌平微微欠身道:“殿下所賜符錄墨寶,臣感恩不盡。”定權看著他笑了笑道:“芹意而已,主簿不必介懷。”喝了一口童子奉過的白水,想了想,開口問道:“長州的軍報,主簿知道了麽?”許昌平道:“臣看過衙內邸報,已經知道了。”定權道:“主簿前次登門,孤曾言道,日後還要請教——今日所來,就是問問此事尊意以為如何?”許昌平知他請教一語未必真,觀察之意卻確實,略一思忖,道:“殿下恕臣直言。”定權點頭道:“請講。”許昌平道:“淩河一戰始自元年九月,大小戰役亦逾十次,遷延迄今已近一載。臣妄言,此戰形勢可以李氏一案為分水。說句誅心之論——拖,於殿下有利。此役已為我朝戰勢扭轉之關鍵,若是取勝,則離決戰之日不遠,按照朝廷車馬錢糧籌集派送的進度算,至多三年之間,虜禍徹底可肅清。三年時間,於殿下而言太過倉促,難以安心陳畫,周密安排,國舅自然是在為殿下打算。”

定權不置可否道:“我前日已給長州方面送了些東西過去了。”許昌平疑惑道:“何物?”定權道:“一封字帖而已。”許昌平道:“什麽帖?”定權望了窗外,半晌方咬牙道:“我親書的安軍帖。”

許昌平愣了片刻,回過神時竟如裂雷擊過一般,喃喃念道:“安軍未報平,和之如何,深可為念也。?”定權笑道:“不想許主簿於書道有如此造詣”。許昌平不理會他的玩笑,陡然站起身自顧問道:“殿下的信走了多久了?”定權細細查看他神情,撫頭笑道:“已有月余了。”見許昌平只是一味驚怒的望著自己,終於正色道:“主簿這又是何必呢?我現下雖是將不孝不悌、弄權預政、心狠手毒的罵名都背上了。可心中也知這淩河軍民,皆是我朝臣子。”許昌平不可思議搖首後退,頹然落座道:“殿下果真是這麽想的,果真是這麽說的?”定權點頭道:“我不是不懂事理的三歲小兒,當然知此舉於我甚是不利。——只是軍中將士,背長棄幼,飲冰踏雪,終不免馬革裹屍,埋骨塞外,皆是為守我國家江山之門戶,護我萬萬臣民之平安。邊鄙疆民,亦皆有父母兄弟,天倫骨肉,世代為我朝開邊墾土,向來虜禍肆虐,鐵蹄踏處,便成修羅地獄,家破人亡。年年望王師佑黎庶,王師又怎可將其視作胙肘,拱手相送與寇仇。我同齊藩之爭,若是敗了,不過我一身之事,至多再搭上顧氏一族。但若任由戰事這樣拖延下去,便是我一朝之事,是天下之事。我既身為儲君,怎可殺人以政?怎可為一己之私,令千萬子民落入虎狼饕餮之口?”

見許昌平望他不語,一笑又道:“我的元服冠禮舉行不易,想來主簿也聽說過的。但內裏詳細,恐怕你卻並不清楚。壽昌五年,我已十六歲,卻遲遲未冠。李柏舟當時剛由樞部入省,京衛中尚有三分之一在他掌握之中,可謂炙手可熱。趁著天心未明之際,一心只想托了齊藩上位,一時間只是劍拔弩張,四方活動。大司馬與我分隔萬裏,泥於征伐,自顧不暇。孤根本無法可施,只待坐斃,是當時的吏書,孤的先師盧先生帶著一幹舊臣,拼死為我爭來的這個冠禮。盧先生因此事致仕,其余的人貶的貶,流的流。真待我行冠禮的那日,盧先生已不在朝中。”定權說到此處,聲音已有些暗啞,他自己也覺察了,便不再說話。一時屋內二人只是相對無語,半晌方聽定權清了清嗓子接著說道:“那日給我加冠的有司,對我說:‘侍親以孝,接下以仁。遠佞近義,祿賢使能。’我答道:‘臣雖不敏,敢不祗奉。’心裏只想,若母親看到便好了,若老師看到便好了。哪知就在我行完冠禮的當夜,盧先生便縊死在了家中。”

許昌平垂首跪下道:“殿下,臣不忍聞。”定權定定注視他道:“我不說下民易虐,上天難欺的空話。只是昔日盧先生授課,有一語我記憶良深。為君子者,有所為,有所不為。有所為極易,有不為極難。他還跟我說過,上古時候君子一詞,就是人君之意。今日若我無此不為,便是未來得以踐祚,百歲之後也難見祖宗,難見恩師。我此日來,也是為了告訴你此事。你欲抽身,孤不攔留。我可命人將你轉回禮部或其余清貴地,未來也好避些風雨。但主簿若不改前意,則日後四方牽系之事,還要多勞用心。”

許昌平頓首道:“殿下若為君,必是明君。臣為明君而死,死有榮焉。殿下意既已決,則亦請早作謀略。”